李苦禅（1899—1983），原名英杰，山东高唐人，与宁波籍画家潘天寿有“南潘北李”之称，为现代大写意花鸟画大师。

李苦禅《秋色秋香图》（方向前供图）

    方向前

    画坛向来有南北之分，如“北齐南黄”“南张北溥”“南张北齐”等。“南潘北李”指的是南方的潘天寿及北方的李苦禅，二位画家在现代大写意花鸟画领域独辟蹊径，把花鸟画与山水画完美统一，同时创立了现代中国花鸟画巨作的新样式。

    论成就与影响，潘天寿当然要比李苦禅更胜一筹，李苦禅能在现代大写意花鸟画上与潘天寿“平起平坐”，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李苦禅擅画鹰、荷、竹，尤其是他晚年的巨幅通屏，如置于人民大会堂的巨作《松鹰图》《盛夏图》，与潘天寿巨作《初晴》《无限风光》《鹰石图》等，南北遥相呼应，作品气势磅礴，摄人心魄，风格突出，“南潘北李”或因此得名。

    从个人审美角度看，“南潘北李”的不同点在于潘天寿绘画重“骨”重“气”，李苦禅绘画重“韵”重“意”，这就好比唐朝书法大家柳公权与颜真卿的书法，大家称之为“颜筋柳骨”，筋与骨都是书法力度的表现，但“柳骨”瘦硬，力在外；“颜筋”丰满，力内含。潘天寿和李苦禅都代表了现代大写意花鸟画的一个高度，他们在很多地方有共同的审美表达，但仔细赏读，则能品嚼出两位大师对审美的各自追求：潘天寿的绘画总给人以强悍之力，正如潘老自己喜欢的一方印上四个字：一味霸悍。而李苦禅绘画的力度更多地给人以内敛之感，笔墨厚、重、润，不急躁不张扬。

    齐白石曾在李苦禅画作上这样写道：“李苦禅超过我了”，“苦禅学吾不似吾”，充分肯定了弟子的艺术造诣。我们平时所见的李苦禅作品中，很少有应酬之作，哪怕是“应酬画”也不随便应付。有些作品虽寥寥几笔，但笔墨少意味浓，好比八大山人的作品。

    除鸿篇巨制外，李苦禅的一些小品或即兴之作也颇招人喜爱。这些作品取材于画家的日常生活或身边之物，螃蟹、麻雀、白菜、香菇、菊花、兰花等，均可入画，看似信手拈来，漫不经心，画家以大写意笔墨，运笔大胆冷静，笔笔入纸，气息厚重凝练，作品富有生活情趣，让人赏心悦目。《秋色秋香图》就是这类作品中的佳作。此作斗方形式，画中白菜两棵，香菇若干。此画作题款为双题，可见画家自己较为满意，作品完成后再补题赠予友人。“秋色秋香，山农佳馔矣，亦如此乎，苦禅于京华。”“玉璋同志来吾处，以此赠之，知其味方为斯民，信然。禅又题。”

    题款中的书法是此作一大亮点。在我眼里，李苦禅是一位书法大家，其书法既有传承亦有创新。李苦禅认为“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他的书法从碑而来，厚重朴拙，同时又不乏灵动自然，书法的线质、造型、韵味与其绘画作品十分协调。

    以书入画，画中有笔意；将画意融入书中，书则自然生动，韵味醇厚。中国画其实不是“画”出来，而是“写”出来的，这也是中国画有大写意、小写意之分的原因。一个“写”字，至少说明了三点：第一，画家画画，每一笔每一画都从心而来，写的是“内心”，表达的是画家的情感世界。第二，中国画追求“神”，只有“重神轻形”，方能“得意忘形”。第三，中国画家需要有扎实的传统书法功夫，绘画中的一笔一画都像写字一样，全靠“写”出来。

    白菜谐音“百财”，亦象征“清白”。纵览近代画家，善此题材而卓有成就者，有吴昌硕、齐白石等大家。巧的是，吴、齐、李三位画坛巨匠都是师徒关系，他们又都善画白菜，是师徒传承还是个人喜好，这里暂且不说。比较三家白菜画法，尽管师出同门，但风格上各具面目。吴昌硕的画有金石之气，齐白石的画质朴而有童趣，而李苦禅的画更显豪迈与奔放，三家各显其趣。具体画法上，缶翁笔下白菜，叶子蓬松，菜叶茂盛，墨色有浓有淡，勾茎线丰富，白菜中常配一些萝卜。白石老人的白菜菜叶包得很紧，叶少，勾茎线较长但简洁明快，白菜形态给人的感觉是多菜梗少菜叶。齐白石对白菜可谓情深意切，他曾在自己的一件大写意白菜图中写道：“牡丹为花中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能白菜为蔬王，何也？”看来，在白石眼里白菜已不是普通的蔬菜了。李苦禅的白菜继承了白石翁的传统，他画的白菜大致有淡墨或淡彩两类，画菜叶也有勾茎与无茎两种。

    “画菜以勾勒法最难，无法之法为至法。”勾勒法强调线条质量，也重视对物体形象的正确表现，以线写形，尤其大写意作品，应意在笔先，笔无凝滞，运笔不为形所拘，线条概括、洗练，笔法丰富，注重物象结构。从《秋色秋香图》，我们看到了李苦禅所展现的笔墨语言，画家以深厚的笔墨功力，以淡墨叠积来画菜叶，浓淡结合，菜的质感好，层次也丰富，白菜鲜嫩的味道也出来了。笔者曾经看过画家的作画视频，李苦禅作画时速度较慢，运笔十分淡定，笔笔到位，气定神闲，毫无急躁之气。据说，李苦禅一辈子绘画数量在六七千件，以白菜为题材的作品占了不少，可见画家热爱农民，喜爱农物。对于如何画好白菜，画家有自己的切身体会，他说：“写菜不勾筋法，要以用墨浑厚。”用墨浑厚并不一定用浓墨才显其墨色的厚重感及菜的质感，淡墨处理得好也照样可以显其浑厚。这幅《秋色秋香图》，画家几乎用淡墨绘就，水、墨的分寸把握得极好，水、墨、笔、纸“融会一体”，两棵白菜之间，又点缀几只姿态不一的香菇，画面更显丰富精神。有意思的是，吴昌硕画白菜喜欢与萝卜搭配，齐白石的白菜中冬笋见得多，李苦禅白菜中大多是香菇，或许这是画家不同的“口味”吧。

    在艺术市场中，潘天寿作品因其艺术性和稀缺性已成为市场追逐的热品，大幅巨作拍卖价屡屡创出上亿元天价，而李苦禅作品价格尽管在近几年略有上升，但与潘天寿作品相比，差距仍然悬殊，凭李苦禅在画坛的地位和艺术水平，他的作品价格上升应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