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记忆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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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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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鱼香


糟带鱼(柯以 摄)

    虞 燕 

    

    做糟鱼,先得制“糟”。“糟,酒滓也”,而海岛人做糟鱼讲究,不用酒渣,用原汁原味的酒酿。

    母亲擅制酒酿。糯米浸泡一夜,放进蒸笼,用大火蒸。锥形竹编蒸笼盖被白气环绕,如山尖隐没于雾霭中。糯米饭蒸熟后,摊于竹席上“纳凉”,待降温,倒进小缸里,细细密密撒上粉末状的酒曲。母亲边撒边搅拌,将糯米饭和酒曲混合均匀,最后用手压实。中间要留个洞,以便观察酒酿的发酵程度。小缸的盖子是一面大小正合适的竹筛子,为保证发酵所需的温度,筛子上还要覆上厚厚的旧棉被。数日后酒酿即成。

    糟鱼的鱼倒不讲究了,所有的鱼可以用来做糟鱼,带鱼、马鲛鱼、鳗鱼、鲳鱼等,手边有什么鱼就糟什么鱼。将洗净晾干的鱼去头尾,切块,每一块都在酒酿里充分浸润后,放进酒瓮。鱼块在瓮里打好“地基”,一层一层码好,边码边加适量的盐。最后倒入酒酿,直至漫过所有鱼块。盖上盖子,密封储存。

    那个普通的瓮仿佛有了生命,它“肚子”里的微生物正在大规模地生长、培养,化学反应轰轰烈烈地进行着,一种全新的食物即将孕育而出。

    我有事没事总会用手指弹弹酒瓮,鱼不知道糟得怎么样了?如果现在就打开,会怎么样?母亲忙进忙出,伸手拍了下我的脑袋,说,“又弹,快被你弹破了。”

    那时的日子稠得化不开,像浓浓的糖汁滴落于地,凝滞不前。等一瓮鱼的发酵,是多么漫长。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吃糟鱼,尽管糟鱼确实美味,我只是盼望着时间过得快一些。过得快一些就能长大。长大了会怎么样?不知道,长大本身就是一个代表着希冀的词。

    母亲在院角掐葱、割韭菜,婶子在围墙那边洗衣,流水声和搓洗声让她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明晰。为不中断交流,要么母亲贴近围墙,要么婶子不时从墙上探出头。没有什么要紧或非说不可的话,无非就是说说各自丈夫的船出航多久了,生意如何,今天做什么菜,今年的糟鱼不知道谁家的更好些……

    婶子做的糟鱼总不如母亲的,不是略酸,就是汤汁稀薄,味道不够醇厚。究其原因,终是酒酿的问题。此后,母亲总会多做些酒酿,分给婶子。婶子端着酒酿,满满一大瓷盆的酒酿,走过台阶、冬青树和美人蕉,阳光让一切都金灿灿的,空气里都是酒香。

    糟鱼开坛的那一刻终于到来,经过两三个月,瓮里的鱼被酵熟了,而我的浮躁被滤去了不少。挖掉黄泥,揭去塑料膜,浓郁的香味,像被关了禁闭的美人,一释放,便大放异彩,颠倒众生。醇香迅速弥散,鱼的鲜香混合了酒的醇美,简直要把人醉倒。

    许多个清晨,我在糟鱼香里醒来,胡乱抹把脸,往饭桌前一坐,热腾腾的汤饭,香喷喷的糟鱼,它们把我残余的瞌睡彻底赶跑。糟鱼味美,肉烂骨酥,入口即化,鲜甜味充满了整个口腔,所有的味蕾在欢腾雀跃。呼呼呼吃完,两颊发热,浑身有力气,拎起书包出了门。

    通往学校的机耕路无遮无拦,寒风挥舞着大刀小刀,劈头盖脸而来,我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也闻到了自己呼出的糟鱼香。跟母亲提过多次,上学路上太冷了,同学们都有滑雪衫,我也想有一件。她总是说,糟鱼是好东西,可以抵御寒气,比滑雪衫强。

    为此,我曾恨过糟鱼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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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