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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脚下是宋代铺设的塔前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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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山路和天宁寺西塔(柯以 摄) |
钟祖霞 宁波老城厢,曾留下我们城市考古发掘的足迹。前几天,我探望了宁波市考古所原所长、83岁高龄的周庆男老先生。周老讲起东门、和义门、永丰库的考古发掘,谈兴浓厚;说到中山路上宁波城的标志性古建筑唐塔(天宁寺西塔),见地深刻;聊起天宁寺东塔考古发掘的趣事,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1995年,宁波市政府对城市主干道中山路实施改造,市考古所受命对已于清光绪年间崩塌的天宁寺东塔进行为期3个月的考古发掘。当时60岁的周庆男先生是考古领队,我作为宁波市唯一的女性考古人员,被借调过来参与天宁寺东塔考古发掘。 于是一老一少两人组成考古发掘小组,招募民工,搭建工棚,购置工作设备,并在乱糟糟的拆迁地块上整理出天宁寺东塔考古发掘范围,按照每个5×5平方米的探方划分发掘工地。 我一直认为,考古发掘其实就是一个读书的过程,只不过不是读文字的书,而是读地层和出土物的书,可以理解为读“地书”。读书可以从头读到尾,而读“地书”必定从尾读到头,读的是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 先来读“地书”第一页(近代)。挖掉现代花岗石地砖,出现了五六十厘米厚的火烧瓦砾层。我还在测量拍照阶段,工地旁看热闹的人早大声喊起来了:“阿拉阿爹讲过了,日本人扔炸弹,烧了宁波城里厢好几条街房子,原来介搭(这里)也是。”“是啊,是啊,阿拉老房子就是那个时候被炸弹炸掉了。”在这里,我读到了那个年代宁波城的悲伤,居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遭受苦难。 翻到第二页(清),塔基周围出土较多且有特色的是康熙朝的青花瓷片,有碎碗片、碎瓶片、碎盘片……青花色泽亮丽,浓淡如水墨,娇翠欲滴。画面有高山流水、丛林花卉、渔家乐、农家乐、仕女等,虽然是碎片,依旧赏心悦目,展现的是清朝盛世的繁华和人们生活的安稳。 翻到第三页(明),塔基周围出土了大量民窑生产的青花瓷片。民窑青花瓷因为使用国产颜料,色彩深沉,大多为灰褐色,少数呈淡青灰,积聚处有凹褐斑,出土物以盘、碗碎片居多。不难看出,民窑青花瓷已经成为当时城市居民的主要生活日用器物。 翻到第四页(元),地层较薄,出土物相对较少,这与元王朝建立时间短有关。也出现了部分地层被打破现象,与西门城墙的发掘剖面相似,看到的是当时居民的匆忙身影。 翻到第五页(宋),塔基前出现整齐的铺砖,周围出土大量龙泉窑青瓷片,有粉青色,也有葱青色、梅子青。那一片片瓷片,绿得醉人心脾。瓷片上可以看出龙泉窑瓷器的明显特征,瓷釉非常厚润,如翠如玉。南宋建都杭州,宁波作为离都城最近的港口城市,大量出现并使用出口的龙泉窑瓷器,体现了城市的富裕程度和居民的安逸稳定生活。 翻到第六页(唐),清楚地看到当年东塔建造的情况,砖塔,内部呈筒形,底层四面均开设壶门,建有地宫,周围地基全部是夯实土,简单古朴,属于宁波建城初期的建筑物,具有很高的城市历史研究价值。 翻到第七页(晋),出土物很少,为简陋的生活陶瓷片,与同时代其他区域发达的城市文明出土物比较,有点惨不忍睹。推断当时居民驾驭海水(涨潮逆江而上)能力有限,生活相对贫穷。 再翻下去就是生土层(宁波话“青子那泥”),在地面2.8米以下,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生活的痕迹。 领队周庆男先生是20世纪50年代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生,曾在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过,后回到家乡宁波,担任考古所所长。他业务能力强,工作极其认真,性格耿直,说话直截了当。有一次,一位中年儒雅男士走进探方,周先生像往常一样上前劝阻:“走出去!走出去!”“章市长!”哦,原来是当时的章猛进副市长悄悄地来视察考古工地。呵呵,周先生尴尬了…… 考古工地的民工来自栎社机场附近的东杨村,一段时间发掘下来,他们了解了我们考古发掘清理的规矩,有时需要慢工细磨清理,有时则要大刀阔斧清除。比如,看到厚厚的火烧瓦砾层,推举工头老杨来试探:“周老师,这些探方可不可以包工挖?”做大工每人每天10元,承包快速清理的话,可以多赚5元到10元。“可以,塔基周边的探方、火烧瓦砾层下班前全清理完。”民工们马上发出一片欢呼声,干劲十足,还没下班就清理完了。 当时的宁波城里不乏考古爱好者,每天,工地的隔离栏外总会聚集一群人,大多是熟面孔。清晨,我们还没上班,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有站的,也有自带凳子坐着的,彼此闲闲地聊着。傍晚,我们下班了,他们依然聚集在那里讨论着、争执着,久久不肯离去……两个多月时间,他们陪伴了天宁寺东塔考古发掘的全过程。 在中山路上的滚滚红尘中读“地书”,很单调很寂寞,也很宁静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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