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发（1921-2007），名潼，上海金山人，生前为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现代海派画坛巨匠，宁波邵洛羊艺术馆藏有其佳作。

程十发《牧牛图》 （方向前 供图）

    方向前 

    程十发的作品，赏者一眼就能认出，独特的艺术风格使他成为海派绘画中的一座里程碑，成为“继晚清任伯年后又一位杰出的海派人物画大师”。

    程十发尤擅人物画，笔墨酣畅淋漓，尤其是线条的表达能力，在人物画历史上恐怕前无古人。关于中国画线条的重要性，程先生曾经说：“中国画强调线条除了揭示人物形象性格之外，它的本身必须具备诗和音乐一样能诱惑人的能力。”

    线条是人物画造型的主要表现手法，人物画的发展史其实也是中国画笔墨技法的演进史。长沙楚墓出土的《人物龙凤》与《人物御龙》帛画是最早的人物画，作品线条运转自如，粗细刚柔轻重结合，变化生动。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线条如春蚕吐丝，画家在准确、自然地表现人物外表及姿态的同时，又提出了“传神”的概念，要求线条反映出人物性格特征和思想感情。至唐宋，阎立本《步辇图》、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乃至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等，人物画的线条变得更加劲挺婉转，流畅而丰富多变，尤其用线条刻画人物的脸部乃至服饰道具等细节，更加精致入微。这一时期人物画线条总体体现了线如屈铁盘丝，柔中有刚，有“吴带当风”之致。而南宋梁楷的笔墨法极其大胆，《泼墨仙人图》中仙人几乎以水墨泼写，写尽仙人飘逸的神韵，而《李白行吟图》则以极其简练的线条，寥寥数笔，勾画出一个洒脱放达的诗仙形象。梁楷的线条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写意”，其风格面貌焕然一新。至清黄慎，人物画文人大写意进入高潮，痛快淋漓的笔墨让画坛眼睛一亮，黄慎自然也成为画坛“八怪”之一。晚清任伯年的出现，标志着人物画文人性与写实性达到完美境界，他的人物画造型渗透西洋元素，线条富有节奏，能拉出长、稳、挺、均等丰富多变的线条，美不胜收。

    程十发的出现，让暗淡已久的人物画重现光亮。程十发在用笔、用墨、用色方面都有标新立异之处，尤在线条的理解和表达上进入了新境。

    藏于邵洛羊艺术馆的《共读图》创作于1960年，是画家赠给甬籍书画家、画院同事邵洛羊先生的一件用心之作。这一时期的程十发，已初步形成自己的绘画风格。画面上三个孩童聚在树下读书，旁有小羊若干，羊儿们和树上的鸟儿好像都在静静享受孩子们的读书声，作品人、景交融和谐。从树叶及果实看，作品描绘的是秋天之景，秋高气爽，喜气“羊羊”。此作的笔墨元素主要是线、墨、色。这一时期画家的线条特点主要表现为粗细、浓淡、长短、曲直、枯燥等融合，线条对比明显，如作品中人物的脸部造型及服饰等以细线为主，衣裤以粗线为主，线条富有墨色和节奏变化，自然流畅。

    程十发的人物画明显受到“三个因素”的影响。其一是连环画。这一点程十发自己曾作过精彩比喻：“我每年都要花一定时间画连环画，这是很有必要的。我自认为这是裹小脚，既画泼墨的写意画，又画规矩的连环画，放放收收，很有好处。”连环画创作使得程十发的人物线条收放结合，严谨之中富有变化。二是受民间艺术的影响。程十发的绘画眼光放得很远，思想也极开阔，其绘画除了受宋元诸家以及陈洪绶、任伯年等影响外，他还向民间艺术取经，令其笔下的线条具有稚拙味、蓬松味、金石味，趣味盎然。三是受其较开放的书法观和书法实践的影响。“以书入画”历来是中国画尤其是文人画的要旨，程十发对书法的理解不同于一般画家，他曾说：“谁不学二王，我就投他一票。”尽管此言有些偏颇，但透露出程十发的书法审美取向十分宽泛。我们可从他创作于上世纪60年代的《共读图》题款书法中发现一些特点：程氏书法取法秦汉，吸收了明清书法的跌宕多姿，融入民间简牍书法的意韵，他的书法是个“大杂烩”。程十发也没有完全抛弃“二王”，只是不像当时大部分书者奉“二王”为圭臬，看不起碑学，甚至鄙视民间书法。程十发的成功得益于他的见多识广和“海纳百川”。

    如果说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程氏作品在稚拙、古朴中带有些清新气息，那么到了八九十年代，他的作品在上述基础上，多了些厚重、率真、恣肆与散淡，对线条的把握已达到游刃有余、随心所欲的境界。

    《牧牛图》为程老二十世纪80年代的佳作，题款信息量很大：“此画稿廿年前旧物，友人获此，嘱余补色，庚辰秋仲，程十发记于釜书屋，年已八十矣。”画家选取人物、水牛、水草、野花、白鹭等作为表现题材，除一些粗细、浓淡、枯润的线条外，又增加了破散蓬松的线条，似线非线，似形非形，恰好达到了画家想要追求的效果。画家善用枯笔，断断续续，有形断意连之感，拙味、古味、金石味、稚味全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别“轻松”的线条，如牧羊女手中的牛鞭，鞭上的那根线既虚又实，既轻且松，速度极快，几乎用枯笔破锋，在快速拉动中自然形成了几根由于破锋引出的细线，如神来之笔。这件由程十发画稿进化而成的作品，充分展现了中国画线条的变化和魅力。

    上世纪80年代是程十发艺术创作的鼎盛期，精品佳作迭出。创作于辛酉初夏的《范蠡与西施》可以说是程老“线条游戏”中的杰作。整个画面除两个人物、衣饰及穿梭于树林的鸟稍施墨彩外，其余占据大篇幅画面的树林由富于变化的线条交织而成，密密麻麻的线犹如流动的线的交响，奏出一曲浪漫而动人的“才子佳人曲”。

    当代岭南派人物画大家林墉如此赞美这位海派人物画大家：“对于程十发而言，有什么画不得？有什么画不出？有什么不可画？有什么不能画？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