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旭            

    有一部京戏叫《香罗带》，是四大名旦荀慧生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据荀先生说，这个戏他改编自梆子戏《三疑计》，又名《拾绣鞋》。

    据荀慧生的文字材料介绍，在原剧本中，造成男主人唐通误以妻子不贞的原因是一只缠足睡鞋，而剧中主要人物陆世科则为一皓首老者。改编时，鉴于睡鞋乃旧日妇女所用之物，近世已不多见，作为核心道具，形象不雅，于是改为女子所用之香罗带，剧名亦改叫《香罗带》，还将陆世科改为小生扮演。这样一来，更合乎情理。

    现在京剧常演的剧情是这样的：明代，浙江乌程守备唐通，奉命往杭州校阅军马，留妻林慧娘与儿子唐芝在家。

    唐芝之师陆世科偶染风寒，唐芝以母之香罗带捆缚锦被送与先生御寒。唐通返家后，往陆处探病，见慧娘香罗带，疑妻不贞，勒逼慧娘夤夜往叩陆世科房门，以试其奸情真假。陆世科斥林淫奔，拒不启户，留书辞馆而去。

    唐通疑虑既释，再次别家，途宿黑店，将店主宋名杀了。时值军令催行，仅携去宋之首级，而将衣裳、马匹遗落店中。次日为地保所见，误以为唐通被害，报官后，知县王三善传林慧娘前来认尸。

    地保至唐家，恰值唐通表弟杜之秩前来借贷，杜知唐通外出，乘机调戏慧娘。地保见状，错疑二人有染，想从中敲诈，慧娘怒责之。地保恼羞成怒，将二人扭至县衙，诬陷慧娘因奸谋夫。知县将慧娘等寄监待审。

    陆世科辞馆赴试，金榜高中，出任浙江巡按。调审林慧娘一案时，因忆往事，臆断慧娘情实无屈，遂将二人判斩。王三善力阻无效，暗遣二差往唐家中坐拿可疑之人，以雪冤狱。适唐通功成返里，为二差误捕。公堂之上，唐通向陆世科说明往事，林慧娘之冤始得昭雪。

    这部戏问世以来，河北梆子、同州梆子、京剧、晋剧、秦腔、豫剧、评剧、滇剧等均有此剧目。绍剧有剧作家顾锡东先生改写的本子，只演到前半场，真相大白后，唐通跪地赔罪为止。似乎最接近于原始的故事。

    先前看到陆世科这个人物名字时，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和宁波明代的一个大家族湖上陆家的人物重名。宁波月湖上的陆殿桥、瀛洲接武坊、关帝庙都与陆世科家族有关系。后来仔细查阅，发现这个故事真是发生在宁波陆世科身上。但京剧《香罗带》里陆世科的自报家门是这样的：“小生陆世科，乃姑苏人氏，幼读诗书，曾登乡榜，寄居乌程，在唐守备家中设帐授徒，多蒙东人十分厚待，我只得尽心授教。”京剧中陆世科是苏州人。但宁波鄞县的陆世科和这个故事确有翔实的出处，事见《乌青志》。乌青是两个镇，即乌镇与青镇，当时乌镇属于湖州府乌程县，青镇属于嘉兴府桐乡县，两个镇以市河为界，市河以东为青镇，以西为乌镇，1950年属于湖州的乌镇合并给了青镇才有了现在的乌镇镇，隶属于桐乡。

    《乌青志》里记录如下：鄞县陆世科为诸生时，尝馆于邑中一富室。值黄霉，命馆僮焙被，僮转付婢，携就主妾房中焙之。至晚，夹带主妾之睡鞋而出。世科欲睡，展被始见，抛之帐顶。

    后主人入斋中见之，伺其出，袖之以去。迨更深，密令妆往扣其门，而操刀随之。世科问为谁，低应曰：“妾也”。世科曰：“焉为昏夜而女客可见先生者乎？”又令再三恳之，曰：“第开门，妾自有说。”世科曰：“女客与先生有何可说？即有说，明日与主人同来。如再不去，当即捉付尔主，勿嫌见辱也。”主人见世科毅然难犯，即应之曰：“请开门，小弟在此。”既入，世科见主人持刀，大惊。主人曰：“无惧。”出鞋示之，备述所以。世科笑曰：“幸我无私，否则已污君刃矣。”明日遂辞去。

    故事中的人物设定，并非主人的小孩拿母亲的被子给自己的塾师，而是塾师陆世科命馆僮焙被，而馆僮又让婢女帮忙，婢女拿了被子与主妾房中焙被，于是夹带了睡鞋。余下的情节大致相同。至陆世科辞馆而去，故事结束，再后面的“二疑”“三疑”故事，应是艺人们为使故事更加离奇而演绎的。

    再说陆世科，字从先，号贞吾。年过五十才考中进士，授予建安县令。当时他的老父陆大漳还在，就把老父接到县署衙门里，有什么事都问问老人家，不过老人家没多久就过世了。在古代还有丁忧服丧，守孝满期后，补增城县令，提拔为御史。天启年间，魏忠贤一手遮天，地方官拍九千岁的马屁，各处修建生祠，陆世科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于是被遣回老家。到崇祯改元的时候，被朝廷召回。任南大理卿，到致仕退休。地方志上评价他：“当逆阉势焰时，人多附势，惟公与同里李宗伯康先，兀然不多，诚使四明生色。”陆世科活了八十三岁，赠封右都御史。现在月湖柳汀上的关帝庙，即是陆世科于崇祯三年建，所以又叫“湖西陆殿”。据说当时陆世科建关帝庙也是为了弘扬忠义正气。

    一个戏，一演再演，有多个不同版本，即是一门版本流传学，除了故事本身的独特魅力，还有许多相关的流传过程中的学问可研究。近来越剧名家李敏主演了《香罗记》，大致情节取自《香罗带》，作者又独具慧眼，从旧戏上翻新，可见这个旧戏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