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我的影响是深刻、毕生的。我幼年丧父,一家六口,祖母年迈,已成年的胞哥常年患病,养女表姐和胞姐年长我数岁,只能协助杂务,所以母亲是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心骨。 土改时,家里有五六亩田地,从互助组到合作社,全由母亲操持。除犁地、翻耕等重大农活请人帮忙,其他的锄、挖、插、播等活儿,母亲样样做。表姐、胞姐和稍大后的我也是跟着做。本来是可过上温饱生活的,但胞哥患的是肺结核,在那个年代几近绝症。为挽救他的生命,母亲与祖母合计后,变卖家产给他治疗,几年下来,稍值钱的家具几乎售卖一空。就在绝望时,青链霉素问世了,母亲马上典押房屋送他去宁波治疗,终于让他死里逃生。哥哥康复后在教育工作岗位奉献了一生。 是母亲在拮据的家境中,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是母亲蕙心纨质的品格,在艰苦岁月中,熏陶我成长。 母亲善良。记得我两三岁时,有个老大娘常上我家要饭,差不多都是中午饭时间来。只要她来,母亲总是先盛一碗饭,再夹上一两样菜,或咸豆腐,或咸鱼、糟鱼之类,然后再给她一浅碗米。母亲告诉我她是生我的娘,是她没饭吃,将我丢在路边,是母亲捡来养我的。那个大娘每次来,母亲就说“讨饭娘来了,讨饭娘来了”,随后将盛好的饭和菜让我送上。我半信半疑地问:“我真是她生的?”母亲哈哈大笑:“不信?你问问阿孃(堂伯之妻)。”阿孃立即帮腔:“是的,是的,你是讨饭娘生的,是被你妈捡来的。” 懂事后,我领会了母亲的撒谎既是玩笑更是善良,其用意是让我心生怜悯,慈悲为怀。还知道了那个讨饭娘就是上下三村的一个可怜人。除她频繁上门外,别的男女乞丐都有,面孔却一个个陌生,但母亲总是来者不拒,乐善好施。 有次上门的是个瘸子,他一摇一摆地来到灶间门口,侧身紧靠门框,木然地站着,右手握着的碗乞求地晃动着。我转过头叫喊:“妈!来了个跛脚要饭的。”母亲从后门进屋,立即去米甏掏出一满碗米,慢慢倒入挂在他身边的一个粗布袋。待他瘸着腿,摇摆着走出大门后,母亲看着我正色道:“对跛脚的人,今后再不许叫跛脚。记住:活到九十九,不可笑人家跛脚烂手。”还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要与人为善,善有善报。” 母亲的教诲,我铭记于心。长大后读书多了,我更领悟了母亲告诫的真谛:人生无常,谁都不能保证一生无意外。对残疾者、困苦人,更应哀矜勿喜,怜孤惜寡;也感悟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其实与“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同为一理。 母亲守信。那个年代农村没有轧米机,自家种植的稻谷要用碾子碾出米,拉动碾子的是牛。我家无牛,只能向人借。农活耕、犁、耙、耖无不用牛,因而借牛颇不容易。母亲大多让我去胡家向胡家姑借。胡家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只要牛有空,她总会借给我们,但每次总有时间约定。 我们村里只有一个碾子场,是按牛轭排队摆放的顺序依次轮碾。那天为了碾米,我向胡家姑又借到了牛。本来即借即碾,但排队的前一户吃口多,一次要碾两轮。借牛约定的时间肯定超出。母亲果断地让我先把牛还了,并把所备的草料也带去。母亲说做人一定要诚实守信。但那天胡家姑家不急着用牛,就又让我牵了回来。 母亲经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爸去世早,你要争气,要有出息!” 我自小喜欢看书。小学期间就知道了《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等,还借助字典一知半解地翻阅家中藏书《三国演义》《石头记》。中学时期,阅读面更广泛了,凡是能找到的文学作品,无论古今中外,我都如饥似渴地看。在家里大多利用晚上时间,每晚就着美孚灯光,往往心无旁骛地看到凌晨一两点钟。母亲一觉醒来就催我睡;二觉醒来见我仍伏案看书,一骨碌起来,将灯吹灭,如此逼我睡觉。她对我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既高兴又心疼。 读书成了我一生的习惯,除了两次住院,我没有一天不读书不看报。2019年,我幸运地被评为宁波市“百姓学习之星”;参加教育工作后,我任劳任怨,兢兢业业;走上校长岗位后,我率先垂范,尽职尽责。同事和组织给予我的荣誉也颇丰,历年获得各级各类的奖状,既是肯定我,也是鞭策我。 上世纪90年代,各行业单位流行末位淘汰制。我管理的学校却没有实行。因为我觉得,每一个集体,即使每一个成员都优秀,如果要排位,总有一个末位。而那个末位未必不敬业、不爱岗。若将其淘汰,必会伤其自尊心,挫其积极性。与其这样,还不如鼓励大家奋发上进,充分发挥全体成员的潜力,形成目标一致的合力,共同为之奋斗! 后来,继任我岗位的校长在一次会议上说:“感谢老校长为我们留下教师团结,齐心协力,聚精会神搞教育的宝贵无形资产。”他的这个中肯评价,也印证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小时候,母亲的殷殷教诲,让我受益终身。如今,我虽然退休已久,但始于童年的诚实守信、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习惯一如既往,“位卑不敢忘忧国”与浓浓的家国情怀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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