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在中国文化中,对狐狸这种动物,向来褒少贬多。就说《封神演义》,那个妲己就是千年九尾狐所化,艳如桃李,心如蛇蝎。后来,人们把妖娆但心术坏的女人叫作“狐狸精”。唐骆宾王的《讨武氏檄文》里,就攻击武则天“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一个人要是老谋深算、狡猾世故,也被比喻为“老狐狸”。因为,“狐性多疑”,“狐疑”一词由此而来。尽管,《太平广记》中的狐狸有善有恶,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一再为狐狸“平反”,无奈积重难返。 奇怪的是,宁波人有把小孩叫作“野狐狸”的。一天,一位老者对着小孩笑骂“侬个野狐狸阿爸”。再看那个小孩,玩得满头大汗,用脏脏的小手去擦汗,擦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我的第一直觉是,这“野狐狸”肯定是说小孩顽劣得出格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来自“野狐禅”。 “野狐禅”源自一桩著名的禅宗公案:曾经,山上有位方丈,虔心修行。一次,有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他说:“不落因果。”结果堕在野狐身。五百世后,得到百丈怀海禅师一句“不昧因果”的转语,才恍然大悟,转世为人。 佛教强调修因证果,但是,为了“不落因果”而去修道,就是妄念。从此在禅宗中,流入邪僻、未悟而妄称开悟的,禅家一概斥之为“野狐禅”。后来,这个词用泛了,那些歪门邪道、不正统的或一知半解、信口开河的也被贬称为“野狐禅”。 那么,这个贪玩的小孩,大人笑骂他“野狐狸”,是不是冲着他那股“野气”? 后来,我才知道“野狐狸”也写作“野狐脸”“野糊脸”或“鸦糊脸”。在宁波话中,这几个词都是谐音的。这些词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指京剧里的脸谱或假面具。另一种,则指小孩子脏兮兮的脸。而且,几种诠释也颇有情理。有说江南一带也有狐,但更多的是一种花面狸(果子狸),脸上有花纹,昼伏夜出,鬼鬼祟祟,人们就混称为野狐,所以把花脸说成野狐。小孩子脸脏了,被说成“野狐狸”,如果五官长得不干净,也可称之为“野狐狸”。“鸦糊脸”呢?文人墨客,常自谦地把自己的画作说成“信笔涂鸦”。而文章做得不好,也说“鸦鸦糊”。那画上脸谱的假面具,就称为“涂鸦脸”或“鸦糊脸”。 执着于整理宁波童谣、灯谜的文化人傅瑞庭在《包裹着谜的堇地旧事》中特地写了“野狐狸”:一年元宵,大家都猜灯谜。有个灯谜摊,摊旁两根竹竿。左边竹竿上吊着一个“野狐狸”(面具),右边竹竿上挂一千文铜钱。横幅上写道,“即以左右两物为谜面,射俗语一句,猜中奖钱一千文。”结果一个人拍拍那“野狐狸”,伸手拿了一千文铜钱就走。众人目瞪口呆。摊主说:“他猜中了。”谜底是“要钱不要脸”。 也曾经看到一位年轻妈妈在博客日志中写道:“我对孩子说‘你要不乖,妈妈晚上就变成‘野狐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总是非常厉害的)。”看来,这妈妈不是宁波人。她肯定是想起了《聊斋志异》中很多的狐怪,以此来吓唬小孩。如果,她真懂了“野狐狸”的意思,一定会哑然失笑。 野狐禅和野狐狸,没有联系。而年轻妈妈头脑中的“野狐狸”和方言中的“野狐狸”也风马牛不相及。望文生义是要闹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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