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刚来宁波那阵子,我经常侧着耳朵听,听宁波人讲话,公交车、大街、小菜场,都是听宁波话的好场所。甚至,经过那有着沧桑面容和市井气息的小巷时,我会故意放慢脚步,去听里弄女人家长里短、鸡鸡狗狗的唠叨。如果,碰上宁波人所谓的“造孽”“打相打”,我也会伸长脖子,不惜做鲁迅先生笔下的看客。 有一次,我在穿过一条小巷时,看到一大堆人围得密不透风。中间一个女人哭得厉害,一会儿抹泪,一会儿捶胸顿足,似乎在咒骂什么,倾诉什么。旁边的人,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在劝解。不知谁调侃了一句,她突然破涕为笑。旁边一位老太太说了一句:“该女人来勒‘做风水’。” “做风水”?我暗暗琢磨着这个词。“做风水”是不是指有一类风水师,为主人家看宅基、测坟地,然后用方法将不好的风水破掉?而称这女人“做风水”,是不是比喻她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在使手段? 这是我的臆度。也许“做风水”这句话太老了,现今的宁波人都不怎么讲了。我再次听到,还是从一位老人家的嘴里。那是段阴雨交加的日子,雨暂时停了,路面上有了积水,走在街头,不经意地听到前面两位老人在聊天:“几十年前,有一次‘做风水’,水很大,老底子的开明巷,棺材铺的棺材都浮到了街上。”一位说。“你讲的是八一大台风吗?”另一位在问。此时,我才意识到“做风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它肯定有特定含义。果然,回来一查,在周时奋先生编的《活色生香宁波话》中,“做风水”就是台风天气。因为台风来了必定有雨,而且往往有水灾。那么,“八一”大台风呢?电脑上一搜索,原来是1956年那次特大台风。 台风天气怎么用“做”?可马上我想通了。在我的老家,不是也把水灾说成“做大水”吗? 那么,把女人又哭又笑比作“做风水”,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宁波老话里,“做风水”这句话是归入“自然篇”的。记得查找时,一旁的有些词同样令我新奇:如形容天气物象的龙光闪(闪电)、黄沙日(晴、雨、风交替变化的天气,又叫猢狲日)等。印象最深的是宁波话把龙卷风叫作“卷头风”或“鬼头风”,因为这种风很诡异,所以民间认为“有鬼作祟”。 同样,我还看到一个词“桂花时里”。农历八月,桂花盛开,满城都是带着甜味的香气,应该秋光旖旎,岁月静好吧。“桂花时里”是个好词吧?答案出乎意外。此时正值“做风水”的时节,天气变化多端,民间认为不宜出行,又称之为“八月天气”,有时还借喻“十三点”。 宁波人对于台风,每次都严阵以待。但是,大部分时候它“叫嚣”着擦肩而过。可是,那一年我们遭遇了强台风“菲特”。我还清楚地记得,台风过后,积水还没退。我去江东(现鄞州)采访,回来时,公交车在水中开得极慢。天黑了,车没到终点就停了下来,说是临时调整路线。于是,我只好下车蹚水前行。四周没人,静悄悄的,在黑暗中,一阵阵桂花的清香,沁人肺腑。如果不是这积水,不是因为黑暗中隐隐的一丝恐怖,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突然,我脑海里跳出一个词:“桂花时里”。这个词的厉害,我算领教了。 若干年后,我又听到一个带“风”的词——“有风火”。那是一位朋友在劝另一位朋友(这两位是正宗宁波人),意思是别冒险,那样做“有风火”。从字面咀嚼,如果有风,哪怕一两点火星,都很危险,难保不连片成灾。先前老房子的马头墙就叫作“封火墙”或“风火墙”,如果相邻的民居发生火灾,这种墙起的作用就是隔断火源,避免火灾。“有风火”喻示有风险,多么形象生动。 “做风水”是天灾,天要“做”,不能避免,人只能未雨绸缪,积极应对。而“有风火”的事,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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