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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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0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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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人间住

    

    

    

    

    一路蜿蜒,左拐右弯,不时“山穷水尽疑无路”,也担心“千岩万转路不定”,但,一路秋色层染,秋意开阔,长长的旅途在颠簸中越来越靠近诗与远方。左窗山峦纵横,连绵起伏,间或水声潺潺。右窗山树杂花,色彩斑斓,恍如撞进了画布,且每一种色彩极其成熟。

    看不尽的秋景,念不完的唐诗。此路,绵绵不绝,从历史深处一直宽展到当下,顺着时光的肌理触摸古人诗中的意象,于幽微处烛照今人的内心,提醒自己的脚步慢一些,让灵魂跟上来,叮嘱自己要耐得住寂寞,给心灵一个喘息的机会。

    因为岁时节序,才有沧桑。因为诗歌,才留住记忆。浙东唐诗之路,开阔了人们的时空感,重走或重温,是对诗人们最好的致敬。翻山越岭后,面对山山水水,人的心思会变得清澈,也容易沉静,曾有过的伤痛,会得到抚平,那些皱褶只能悄悄留在诗中,供后人不断地解读与窥探,从中获悉命运的真谛与人性的良善。有时,一首诗可以缓解人生的失意,释然于命运的跌宕,“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我材必有用”,诗人带着傲气的自信跃然纸上,诵读的我们,即使手上无酒,瞬间也为诗句所醉。

    在新昌东茗斑竹村,我听到了娥皇女英凄美的故事,一棵棵斑竹从传说到诗歌,写它咏它叹它者不计其数,有名的当属刘禹锡: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相思之情,红豆通俗,斑竹古朴。斑竹也从诗歌到生活,只是今人的思念变得越来越容易,无需辗转反侧,一只手机快速解决了彼此的思念,但,网络再便捷,也无法代替思念的路径。诗歌中举重若轻的隐喻,曲折崎岖的暗喻,不知将如何破除爱情的渴望。而爱情不能承受之轻,又将滑向何处。

    斑竹在古代是一处驿站,通往天台与嵊州,官差路过,在这里休整或交换马匹,商人来了,或带走商品留下银子,或带走银子留下货物,使得木楼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文人墨客来了,从这条街到那条巷子,三步二步,步出一首诗,高兴了会嘱佳人歌咏,类似于现在公开发表。也有个别诗人,平时写诗兴头足足,但到了斑竹,竟一字不着。比如徐霞客,他在斑竹期间居然没有日志,这一页空白,惹起后人无数猜想,最多的,怕是与“天下越女白”相关。倒是袁枚比较直白,“我爱斑竹村,花野得真意。虽非神仙居,恰是仙人地。可惜游客心,小住非久计。一出白云中,又入人间世。”看来,袁诗人在斑竹做了一回神仙。

    在深秋的午后,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斜径,不念及过往和故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偏偏,心地有些远,只想住到唐诗里,与风花雪月无关,与兴衰成败无关,只想在那里静一静,坐一坐,看野花,望白云,观沧海,以及偶遇山人,或者童子也行,然后,助我在大地上行走,即使千山万水,仍能平淡如初。

    从一座老屋前走过,一位老阿嫂刚迈出来,脸上堆着笑,笑容之下是盛开的鸡冠花,红艳艳,且有一丈之高。跟老阿嫂打过招呼后,她邀请我们进去坐坐。也没有拘束,便拾级而上。老阿嫂很开心,笑容始终荡漾,一边不停地表示歉意,说是屋里太脏。地上码着番薯,大的足有半个脸盆大,不由赞叹她种得好。谁知,她一把掀开锅盖,非要给我们煮。我们几个连连摆手,但怎么也没能劝住,就像她门口的那些花,怎么劝也劝不住它们的怒放。

    老阿嫂所在村的支书很健谈,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着信心与决心。他谈后岱山村的乡村振兴发展,用民宿助推美丽经济;也聊村庄法制治理,村内的纠纷很少,即使有,也不出村,在家门口三言两语便能握手言和。我注意到这里的防盗门窗特别少,矮墙上爬满藤蔓,屋檐下或靠墙处皆有石凳,想必是供村民闲聊,家长里短,也就是人间烟火。最有意思的是他执意要领我们去一间称为“颜如玉”的小屋。小屋里摆满了书,且很杂。村支书也不避讳,说都是别人送的。我很想问问有多少人会来书屋。但最终没有开口。出村后,我还在想那间书屋,面积不大,还能看出以前主人生活的痕迹,泥地,横梁,木格窗。我有理由相信后岱山村的明天,会是城里人的驿站,让那些奔忙于生活的人歇脚,那时肯定会有人去敲书屋的门。

    到了下岩贝村,弃车,过石径,数分钟后,站到了观景台,十九峰与我遥望相对,似乎,一伸手便可揽入怀中。有人靠着栏杆,身子微侧,举起食指指尖,阳光扑打着他的微笑。在他的跟前,一人正在取景,不时叫他把手指往下移。我不认识他们,不过,明白他们的用意——指点江山。

    我也拍了一张,迎着阳光,背靠十九峰,双手垂立。这是天姥山的一部分,我不敢指指点点,身上没那个气场。我恭敬于眼前的一切,包括来来去去的山风。三十年前我参加自考,《梦游天姥吟留别》属于考试范围,虽然没说要背,可我还是很用心地去背。只是书中注释很少,也没有人帮我分析作品背景,对作者的认知也局限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死记硬背,背过考过后也就忘了。过了些年,记起来的似乎只有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此刻的我,直面天姥,见其势睹其容,虽无熊咆龙吟,也无空中天鸡,而且我也没有盼望过有青云梯等我登,但非常喜欢“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即使寂寞与孤独,甚至困顿,我也不愿意蹒跚前行,浩荡与照耀才是我脚步的声音。我想这就是李白的自信。如果没有这样的自信,醉了也就醉了,遑论斗酒诗百篇,想想,还有谁敢酒后“天子呼我不上船”,哪怕醉得一塌糊涂,天子来了,也会被惊个半醒。

    有人猜测,李白并没有来过天姥山,理由是这首诗是他梦后所写。也有人反驳,李白来过,依据是他漫游的足迹。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李白作为诗仙,浪漫精神映照着诗歌,他写梦也好,写实也好,诗中的一切皆是他内心的朗照,哪怕颠沛流离,或是失意落寞,心中始终飘扬着白云。

    与袁枚不同,他的白云仍住在人间,与每一个人很近,诗中有,山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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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