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1版:四明周刊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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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0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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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加米

    

    

    

    

    

    

    与孔行松不同的是贺加米的瘦。

    那是真的瘦,浑身没几两肉似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晃晃摇摇,任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想在他胳膊下搀一把,扶他一下。也难怪学生暗地里叫他贺加肉,意思是说加米已经来不及了,得赶快补肉才行。

    贺加米有一个烟斗,很大,铜质的,整天含在嘴里,但里面从来没烟,他不吸烟。贺加米的脸型窄而且长,典型的马脸,很有“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的意思。平时有人开玩笑,就说,“贺教授,你的脸全是被这个烟斗拉长的吧。”贺教授也风趣,说,“去年十八,今年二十。”

    贺加米是教音乐的。说来,你也许不信,就这么一个孬样的,往教台上一站,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精气神十足,“哆来咪发唆拉西哆”从他嘴里蹦出来,一个是一个,没半个像软蛋。贺加米指挥乐队或者合唱的时候,烟斗就是他的指挥棒,挥动起来,别有风味。贺加米当然会弹钢琴,他的手指比他的脸还长,十个指头往琴键上一放,不弹,光看着就是那么的妥帖,那么的和谐。孔行松常说,“饱食终何用,难全不吃肉。”接着后面还会补一句,“要是天天听老贺弹琴,那不吃也无妨。”有时,同学不想去吃饭或者去得晚了,另外的同学就会说,“听加肉弹琴了?”说的是绰号,语气也很戏谑,可分明全是对贺教授琴艺的钦佩。

    贺加米多数时候在校,偶尔也会去走穴。请贺加米的人多了,各种喜宴、晚会,凡是上档次、有规模的,都以能请到贺教授捧场为荣,贺教授的男高音一亮嗓,宴会气氛立马就上去了,可是贺教授不是明星,难请,有钱也无处使劲。贺教授喜欢整几盅,两三要好的朋友,或者相熟的同学,围成一圈,一盆花生米,就着回龙大曲(回大周围农家的土烧)就干上了,如果有一盆钱湖螺蛳(回大周围有一湖叫钱湖),那就更妙了。喝到兴头上,贺教授会即兴地唱起来,曲词全是现谱的,脱口就来。一次,贺教授和几个同学玩得尽兴,连要了四盆螺蛳,数斤回龙大曲,和着调子把回大八个有个性的教授全唱了一遍,“陶先来,帆布袋,电影票随手来;伊不夹,大脑袋,出手不凡口难开……怪,怪,怪!”有同学不知是事前有备,还是机缘巧合,把这些唱段全录了下来,不几天,这歌在全校广为流传,经久不衰,“回大八怪”也就这样正式亮了相。据说,后来,“八怪”特意为这事好好聚了一餐。贺教授除了这种即兴表演,他还喜欢走乡串村为小老百姓表演。贺教授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热切的目光,崇拜他的人多了,这很正常。可是有一天,贺教授感到了异样,那双大眼睛里喷射出来的炽热,一下子就灼伤了他。他的记忆突然就连贯了起来,许多时日,这双眼睛其实一直在追着他。

    她是他的学生,还在校的学生。她说,“她爱上了他,非他不嫁。”贺加米笑了。他甚至用那双弹琴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孩子,别乱说。”贺加米真的可以做她的父亲,他都快到耳顺之年了。可是她很固执,她把表白书贴到了学校的公告栏。她说,“她要照顾他一辈子。”事情迅速在全校传开。竟然全是支持她的声音。贺加米一直是孤身一人,他的妻子在动乱之年为了保护他,过早离世。“怎么我们就没想到要嫁给他,然后照顾他一辈子呢?”有的女生在支持她的同时,竟然还这么叹息。

    贺加米当然不会同意。她一急,爬上了六层高的教学楼的楼顶。学校领导无奈,找贺加米谈话,有撮合他们的意思。领导说,“两相情愿,合法合理,再说贺教授你也应该有个人来照顾你的生活。”贺加米闻言,拍桌而起,说,“于礼何在?于情何在?难道我们忍心去害一个姑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还是被贺加米带走了。贺加米把她带到了乡下,那里几间小屋,几座孤坟,几棵老树。贺加米什么都没说,吹起大烟斗,呜呜咽咽,咽咽呜呜,如泣似诉,如诉似泣。大烟斗竟是一管箫子。日暮时候,起风了,苏轼的《江城子》从箫子流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吹完了,贺加米指了指其中的一座孤坟。她明白了。泪无声地从她的眼里落下来。据说,那天一只野狗经过,眼见树叶飘零、乱草摇曳,耳听箫声凄切悲沉,竟也呆立一旁,落泪无数。与孤坟相近村庄的村民也证实,那天寄居在孤坟旁老树上的一对乌鸦异常地聒噪了一整天,声闻数里。

    她成了贺加米的干女儿。现在她还时常领着一家人去看他。后来一次聚会,蒙童提出,让贺加米再吹奏一下那首凄美绝伦的《江城子》,可是贺加米说,“忘了。”

    

    

    名家评说

    

    苏平近年来创作的人物系列小小说,要么以人物职业为题,要么直接以人物姓名为题,直截了当,不以标题唬人,不求标新立异,精彩韵味却在行文故事里。在他的笔下,一个个俗世凡人,却都有着各自不俗的红尘奇事。充满聊斋意味的捡骨师,有情有礼的大学音乐教授,心不为形役的大学古文教师……这些人物,一一从苏平笔下走来,每一个人物都带着他自己鲜活的印记。他们构成了苏平独特的文学艺术画廊。

    在《贺加米》这篇小小说里,贺教授这个音乐奇人,如一件精美的雕刻作品,在作家的刻刀之下慢慢展露出精致的面容:先写他的外形之瘦,再写他的音乐才能之奇,最后才是点睛之笔——触及到他的心灵与品格。年轻女学生的大胆表白,贺教授委婉而巧妙的回绝,一位有才有品,有情有义的男人形象便从一点点变得立体、饱满感人。

    纵读苏平写人物的小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其独特的艺术手法:譬如他对人物的刻画,总是由外表到行为再到内心,层层递进,层层深化,如百川归海,精描细画中涓滴积累,最终让这个人物在纸上活起来,立起来。读来如水到渠成,没有丝毫的生硬与突兀之感。

    ——河南省作协副主席、《金雀坊》总编杨晓敏

    

    苏平的作品,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哲思意味。哲学的思考,是最高层面的思考;哲学的艺术,是最高境界的艺术。哲理小小说有20世纪90年代曾经风行一时,后来慢慢归于平淡,为什么会这样呢?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小说不是用来讲道理的,哲理的揭示太直接,就变成了说教,读得多了会让人心生厌倦。苏平的小小说在哲理探寻上是隐而不露的,需要读者自己细细去体会。比如《人事》,我们可以读出职场哲学,还可以进行多方位的解读,譬如“害人终害己”“做事很重要,做人更重要”“衡量一个员工好坏的标准,永远不是公司准则,而是老板准则”……《捡骨师》体现了生命哲学,《野象谷往事》体现了生存哲学。他的一些篇幅更加短小的蚂蚁小说,如《我需要一块石头》《影子永远是黑的》也有着明显的哲思意味,读来耐人寻味,余韵悠长。

    ——《小小说选刊》总编秦俑

    

    语言简洁,节奏感较强,善于抓住富有表现力的动作细节刻画人,由外表到行为再走进内心,展示人性品格层层递进,层层深化,最终让人物鲜活起来,体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理解。作者具有较强编织故事能力,能将故事中的矛盾冲突集中到短时间和狭小空间里加以解决,并创造出“一波三折,意外之外,出奇制胜”的效果。

    ——宁波大学教授南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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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