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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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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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小事

    

    

    

    

    得知出差住宿的酒店是北京宁波宾馆时,我莫名地兴奋起来,仿佛期盼一次久违的老友重逢,因为十一年前自己曾在那儿派驻过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说京城哪里我最熟悉,肯定是宁波宾馆,西城区新壁街8号,大堂墙上贴着甬籍乡贤韩启德先生的题词:宁波人之家。

    一下飞机我俨然成了北京人,大手一挥,让同事“follow me”,迅速规划好地铁换乘线路,顺利到达终点站和平门。刚走到地铁站出口处,迎面扑来一阵猛烈的穿堂风,我俩顿感如坠冰窟——是真冷啊!尽管来之前就看过北京的天气预报,行囊里也备了棉毛衣和毛线衫,偏出发这天正赶上宁波秋末冬初罕见的高温天,气温临近30摄氏度,穿着短袖衫就上了飞机。两人哆哆嗦嗦一路小跑到宁波宾馆,赶紧去房间换上带来的衣服,北京已开了暖气,室内当然温暖,一走到室外,还是冷,不行,带的外套太薄。

    我决定买件羽绒服,最好立刻能穿,无奈宁波宾馆的地段实在太好,在这一带真找不到什么便宜的服装店。思来想去,这钱没法省,最终去了宣武门外大街东侧的庄胜崇光百货,相中一款,银货两讫,迫不及待穿上身,真暖和啊!这时候走出商场,哪管朔风扑面,也立觉北京的冬日分外可爱了。

    解决了“温”的问题,还有“饱”的问题,晚上我拉着同事去附近找北京小吃。和平门往东不远,就到前门,前门大街挨着大栅栏和八大胡同,过去在城南是平民聚居区,后来改造成商业街,繁华无限,但依然留有不少民居,因此在这能吃到京城最地道的风味小吃。我们钻进一家小馆子,点了卤煮、炒肝、豆汁、焦圈,同事没吃多少,对着碗里一样样的杂碎、下水,一脸“惊恐”地看我在那大快朵颐。我这个人吧,南人北相,明明是南方人,身板却像北方人,普通话又标准,在南方老被认作北方大汉,可巧又生了副特别能适应北方饮食的肠胃,山珍海味未见得多爱,随处可见的平民小吃最是心头好。老北京小吃究竟有何魅力?我想起“铁三角”张国立、张铁林、王刚主演,邹静之编剧的京味话剧《断金》里主角富小莲的一段台词绝妙:“真好,羊杂碎的味儿还有,冬天要刮北风,东来顺的香味能飘出半条街……再冷的天,想着有碗羊杂碎在等你,那日子真就是好日子。要是手上再托上个艾窝窝,又凉又糯地在手心里晃着像颗大水珠似的,那该有多么的惬意……”隔天中午我还去前门吃饭,坐在西河沿街的一家小店里,独自一人呼噜呼噜干掉了一碗卤煮火烧、一碗爆肚、一碗炸酱面,要是再喝上一瓶北冰洋汽水或信远斋的桂花酸梅汤,那就美极了!不过我记忆中最好喝的酸梅汤还得是十一年前在前门大街的九龙斋里喝到的那一杯,可惜那家店现如今没了。外边风大,吹得脑袋生疼,到专卖帽子的老字号“盛锡福”,买上一顶戴好,齐活,讲究!

    往来宾馆的路上,最容易遇着老北京,听他们说话、一口干净的京片子,比看《大宅门》带劲。北京土著熟人见面最常用的招呼就是问“嘛去”,“嘛”字拖长音,嘴张大,感觉能甩出十米远,“去”字短促急收,似入声字,听起来像“切”。只两个字,人情礼数,尽显其中。

    新壁街南边有条平行的小胡同,叫西松树胡同。胡同里开了家小旅馆,十一年前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因交接工作的同事暂未回去,就安排我先住在这家小旅馆里。小旅馆挺简陋,好在离宁波宾馆近,上班方便,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单身汉,有个地方安顿,无后顾之忧,也挺快活。大约一周后,同事回慈溪,我就可以搬去他租住的小区了。那天我收拾好行李往外走,正碰上旅馆老板在门口发车,他问我上哪去,我说去椿树园小区。老板说那挺近啊,正好他要开车出去,顺路捎我过去,就让我上车。我一下子没弄明白老板为啥对我那么客气,再说自己生性不爱给人添麻烦,况且路程确也不远,因此连忙婉谢。谁知老板二话不说生拉硬拽就把我塞进车里,愣是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路上老板同我聊天,才知道原来是我给他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小伙子,我开这家店也有些年头了,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邋里邋遢的、喝酒闹事的,哪天没有?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省心的客人,每天早上走晚上回,也不吵也不闹,房间还干干净净的……”虽说我向来如此,但乍听一个陌生朋友这般真诚地当面夸奖,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心想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闲谈间我还得知老板不是北京人,老家在湖北麻城。

    这趟住宁波宾馆,我特意再去西松树胡同看那家小旅馆是否还在,毕竟已过了十一年。胡同倒还是老样子,虽然名叫松树,路边却不见一棵松树,反而有一排高大的柳树,在寒风中兀自枝叶葱翠。往西走过北京棋院,赫然就看到小旅馆的门面,仍在那个位置,只不过改头换面漂亮了许多。我兴冲冲挑帘进屋,内部格局并没有变动,只是装潢一新,我还能找着自己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老板听到有人来,从里往外走,一抬头,与我打个照面,似曾相识,我一眼就认定是从前那位热情帮助我的湖北老哥,看起来胖了许多。老板当然已不记得十一年后的我,问我住店吗,我微笑着也不挑明,只假作问路的,就此离去。天地间这样的小事本再寻常不过,但那种暌违多年人物皆在的感受真是暖到心头。

    宁波宾馆大门的正对面,有一座四合院,齐齐整整、规模不小。十一年前我在宁波宾馆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座院子,日常大门紧闭,罕有人等出入,很是神秘,我就好奇这院子的主人到底会是谁。许多年后,我在看央视戏曲频道综艺节目《叮咯咙咚呛》时无意中发现京剧大家梅葆玖先生竟然就在新壁街这座院子里招待客人。难道是梅家的?

    为了求证心中的猜想,这回再经过此处时,我见到一位本地人模样的老太太在院子门口遛弯,就上前询问:“大妈,跟您打听个事,这座院子是梅兰芳梅家的吗?”老太太还真给我解答了,京腔京韵,带着老北京人的礼貌:“倒不是梅兰芳梅先生的。这其实是两座院子,你看有两扇门呢,是梅葆玥、梅葆玖姐弟俩买的,东院是梅葆玥的,西院是梅葆玖的。前阵子听说房子转手了,不过我最近还见过梅家的亲戚上门呢。”我十一年间的疑惑,终于得解。唯一遗憾的是,四合院的主人梅葆玖先生,已于2016年谢世,梅家男旦,从此绝响。

    星期六,节气小雪前一天,恰逢北京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雪不大,没能积起来,落地便化成了水。早晨我躺在宾馆的房间里,听窗外楼下车辆驶过新壁街时轮胎溅起的水声,在北京真是难得听到这么湿润的声响,恍如回到了江南。十一年前我刚来的时候,总是为北京冬季空气干燥、屡遭静电“扎手”而苦恼,彼时灰蒙蒙的天空、硬剌剌的风沙也是常事。十一年后再来,蓝的是天、白的是云,连空气也似乎湿润许多。自然,一别十一年,曾经的愣头青,现在也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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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