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0年12月22日 星期二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望得见那一轮明月

    

    

    

    

    能入朝为官,且贵为阁老,那是寒窗苦读、披荆斩棘得来,何其不易。谢迁怎么提出辞呈了呢?我想,古代官场是不是处处挖坑、甩锅、摘桃,相对本分老实的官员会感到苦闷、抑郁。不过,谢迁应该已从那样一个阶段历练出来了。而且,与同为阁老的李东阳、刘健,不仅相安无事,还彼此引为知己。纵观古代史,内阁成员如此亲密,大概也是奇观。然而,几位却是想返乡了。哦,因的是宦官刘瑾专权跋扈,士大夫们摆出了姿态:恕不奉陪。有时候,我感到恍惚,五六百年前多少人来人往你言我语,沉淀下来能被现代人所知的就是传奇。而这样的传奇,在史书上摸得着温度。

    谢迁等人获准回乡,引发了轩然大波。言官向朝廷提出,应该挽留谢迁。刘瑾于是就打压那些“好事之徒”。这时,王阳明站出来了,他据理力争,斥责刘瑾行径。那时,王阳明不过兵部一个小官,刘瑾二话不说就将他拿下了,四十廷杖、贬谪龙场,王阳明经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在荒凉的深夜,苦思冥想生存困境的王阳明猛然得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如此灵光一现,一通百通。王阳明从寻常读书人向圣贤行列迈出了关键步伐。史称:“龙场悟道”。看看,假如没有谢迁的辞职回乡,或许就没有王阳明的龙场之行,那么,是否会有阳明心学,可能也得二说了。

    众人因谢迁回乡而大吃苦头,辞职的谢迁爱莫能助,倒是有许多人替他担心,猜想刘瑾会对他“赶尽杀绝”。而谢迁回乡后倒是逍遥自在。这种状态,令人想到陶渊明,想到苏东坡,自有一种健全人格的无畏与洒脱。而那一份逍遥,与现在余姚市黄家埠镇高桥村一地有关。那年,谢迁六十岁。据谢迁年谱记,“在银杏山庄旧址构小堂为逸老之所,作《杏山田舍诗三首》……每日与好友冯兰唱和其间。”在高桥村,有一千金湖,光绪《余姚县志》记载:“千金湖,在兰风三都,三面距山,西限本湖之塘,灌田一千顷有奇。”兰风,乃黄家埠旧称。冯兰在千金湖畔构筑雪湖山庄,与谢迁的银杏山庄一岭之隔。

    如果陶渊明不隐居,可能就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如果苏东坡没被贬,大概就没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浩然;如果没有辞职返乡,我们就看不到谢迁在千金湖畔遗留的灼灼诗文与精神财富。年谱称:“自归田后,谢迁与冯兰文字相娱,诗歌唱和无间日。”冯兰,字佩之,号雪湖。翻阅《文正公谢迁诗存》,“雪湖”入于大量的诗题,如《和雪湖冬菊诗》《和雪湖屏迹诗》《牙药馈雪湖因寄二绝》……谢迁、冯兰还与尚在朝中的李东阳飞鸿传书、千里酬唱,如《和答西涯见寄诸作》《寄和西涯守岁韵》……西涯,即李东阳。

    悲欢离合、事无巨细,皆可入诗,共鸣于友人。如此丰厚诗作在历史的幽暗中泛出鲜亮的光泽。这时候,无所谓庙堂与江湖,只有人间真性情。谢迁曾回忆三人的深情厚谊:“念昔居京时,吾三人雅相好。无何,雪湖蚤暌违,予与西涯居独久。今归老,复得与雪湖游,而西涯远隔数千里,畴昔燕笑之欢,邈不可得,每形诸梦昧。”而这等豪华大戏,正是在如今黄家埠镇高桥村的地面上演绎的。仿佛,这是眼面前的事儿。仿佛,谢迁吟出的那一句诗在上一秒刚刚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王阳明因与谢迁不同寻常的关系,也曾留诗于高桥,甚至劝着父亲王华多去高桥与谢迁、冯兰作伴。我就想着,高桥这个地方,得好好走一走。

    这不,机会来了。余姚市政协开展“联片进镇帮村”活动,我对接的就是黄家埠镇高桥村。秋日午后,雨水丰沛,我和余姚中学黄春同往高桥村。年轻的村干部张莹接待我们。张莹年纪不大,但对本乡本土的文史了然于心。她说,高桥村因桥而名,高桥又名皋桥,民国《六仓志》记皋桥原名埠桥,跨南北大江,一圆洞望之巍然。桥高出水面约七米,桥堍坡度五百米,桥上台阶三十级,可容五马并驰,桥边设有驿站、税关。北有驿路,为周巷至百官的官道。我贸然提出,想看看高桥,看看千金湖。心想着,试着找找银杏山庄。张莹诚实相告:高桥于1940年就毁了,现修有公路桥。至于千金湖,更是沧海桑田,难见湖的形制了。

    我听说过许多名为高桥的地方,或是村庄,或是集镇。我觉得,名为高桥之地曾经定是较为繁华的。货物海海、行者芸芸,必然船只高大,能迎纳的桥洞自然相应高了。我想,若干年前,水乡是有许多高桥的。桥身与水面倒影会是一个滚圆的满月。与一地的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离乡的游子午夜梦回察觉枕边冰冷的泪。地名往往是地域的某种烙印、时代的某道磨痕,沉淀在那里,像游子回乡方便寻找的路标。由此,对于地名为何多有高桥就不足为怪了。只是,如今这样的路标,很多时候只是隐藏在传说,遗落在文献,在地理空间其实已难见踪影。毕竟,商贸越是发达的地方,建筑面貌的变化相对也会更快些。

    经张莹向导,我见着高桥原址,见着一处名为骑马楼的建筑遗存。从遗存规模看,可以推测曾经的豪华气象。我说,银杏山庄、雪湖山庄还在,该有多好。张莹却说:“我有一个岚风山庄。”朴素的粉墙黛瓦、高高的马头墙,河道纵横缠绕、岸边茵茵绿草,雨水淅沥,我不由神往谢迁酬唱的那个年代。我想象着,那一座公路桥骤然耸起脊背,高大壮阔,终于映现一轮圆硕的明月,船只撑篙欸乃而过。我犹听得谢迁行吟《雨后再过山庄述怀呈雪湖》:“雨中观稼自摇船,行见怀新喜不眠。志慕陶翁深避俗,学惭孟氏亦知天。当时匡济无长策,今日遗安只旧田。最是国恩酬未得,鼎湖翘首一潸然。”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