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燕 小时候,我们把橘红糕叫作“骰子糕”,一粒粒白润如玉小巧周正,粉嘟嘟中透出一抹羞涩的红晕,入口糯滑清甜,软中带韧,弹弹的,不粘牙。真的是模样惹人怜爱,味道让人惊喜,简直欢甜了整个童年。 从前,那些美好的吃食似乎都是走街串巷叫卖的,冰棍、麦芽糖、豆腐、杨梅、蜜枣、糕点……卖糕点的摊贩挑着两个箩筐,一边慢悠悠地晃,一边把筐里的糕点都报上一遍:卖豆酥糖黑洋酥云片糕骰子糕嘞!尾音拖得老长,在空气里打了好几个旋儿。如此循环往复地唤,把小孩儿的魂都勾去了,齐刷刷出了家门,痴痴地望向那个身影。摊贩会特意停下来,扭头看着我们,或者干脆放下担子,等着孩子们围过去。还未靠近,箩筐里的香甜味便钻进大家的鼻孔,小孩儿哪经得起这等诱惑,纷纷去自家大人那使出绝招,哭、闹、撒泼、乞求、装乖卖萌…… 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一两家买,接下来买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吧。每次,母亲总会称上半斤我跟弟弟爱吃的骰子糕。骰子糕一颗颗挤在纸袋里,粉嫩润泽,香气淡雅,一口一个慢慢嚼,软绵绵,甜糯糯,还有一丝清凉味。嚼着嚼着,那种甜仿佛沁入了四肢百骸,整个人轻飘飘的,有点幸福哟。有时候,摊贩的箩筐里还放了些生姜糖,顺便买上一角钱,有13颗呢,知足得不得了。 有一年,小姨从外头买来骰子糕,竟是装在透明盒子里的,骰子糕像一个个白嫩嫩的小娃娃,乖巧地躺在里面。我欣赏艺术品似的,一会儿摆在桌上,一会儿捧在手里,差点舍不得吃了。等糕吃完了,我把透明盒珍藏了起来,此后,若有了骰子糕,都会将其装进透明盒,再怡然地吃掉。莫名觉得它那白糯软萌的模样跟剔透的盒子很配。 骰子糕犹如一位贴心的儿时伙伴,陪我共度了那些一去不返的无邪时光。听广播剧,含着骰子糕轻嚼,剧情至剑拔弩张处,忘了动嘴巴,整个人入定了般,心神专注,浑然忘我。恍惚间,感觉舌齿间甜甜粘粘,像做梦一样;看书、写作业,骰子糕陪伴在侧,看累写累了就扔一颗到嘴里,犒赏一下自己。偶尔做题不顺,冥思苦想仍找不到思路,嚼两颗骰子糕吧,调整后再出手;和小伙伴玩过家家,搬出红红绿绿的塑料盘盛骰子糕,白色与红绿色相衬,分外清爽。两三个小孩儿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话、做家务,边玩边欢喜地把糕点分食而尽;春天时,我常坐于后门的门槛上,看本家一位爷爷伺弄水稻田,有时还捧上一纸袋骰子糕。下雨了,爷爷穿起棕褐色蓑衣,赶着牛犁田,燕子低低斜斜从他身旁飞过。骰子糕在我嘴里溢出温柔的甜,遂感觉一切都美好极了;吃过一段时间的中药丸,需咬碎咽下,苦得好好一张脸皱缩成个小笼包。试以白砂糖压苦味,糙而干,哪比得上骰子糕,两三颗一并入口,细细绵绵的甜漾了去,迅速驱走了苦涩;小孩儿也有委屈伤心时,默默拈起一颗骰子糕放嘴里,甜味促使大脑分泌多巴胺,脸上尚淌着泪,但似乎已得到了安慰…… 以为骰子糕小家子气,只能给孩童解解馋?自然是错了,人家可是见惯大场面的,比如谢年。谢年是一年中祭神最隆重的一次,供桌上需摆五排供品,各有寓意。除茶酒、菜蔬、水果、七牲或五牲之外,还有一排是糕点,骰子糕状元糕长生糕等,糕点意为高高(糕糕)兴兴。老人说过,一家子心情好了,和和气气的,就会一切顺遂。 前些天,突然特别想吃橘红糕,上淘宝搜,果然有。到货后贪婪地吃了好多颗,仿佛要把成年后流失的甜都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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