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文 邬宏尉/摄 小学时,班里来了一个亭下村移民的女同学,对平原地区来说,亭下就是里山,同学嘲笑她尾拖长调的里山口音。有天下午,她的阿娘竟送煨年糕过来,教室里一时焦香扑鼻,同学眼巴巴地看着,暗咽口水。 进入腊月,在农村,几乎挨家挨户会做年糕。一做年糕,离春节近了,年味也愈浓了。 常听同学说,刚出笼的年糕团火火热,烫得拿不住。还有谁家的父亲手艺好,年糕团捏成元宝、鲤鱼和小鸟的形状。我对这一切向往得不得了。 初中快毕业的那一年冬天,舅舅接我去看做年糕。 老祠堂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挂着灯笼,贴着春联,喜气洋溢在廊柱间,还有圆形穹顶的戏台上。四处弥漫着热气,厢房的两口柴灶烧得热火朝天,道地上的机器轰隆轰隆地响着。大人们哼着小调从这头走到那头,小孩子追着闹着,手里拿着年糕团,一边咬一边笑,长长的一溜排竹桌子上堆放着冒着热气的年糕。 男女分工有序,男的烧火蒸粉做年糕,女的盖红印码年糕。我不禁手痒,拿着红印子去盖。阿婶说这是馒头印,上梁馒头也盖这种印。当我看到一朵朵梅花在年糕上盛开时,心里也跟着开出花来。 年糕要糯实好吃,得配好粳米与糯米,一般是按10:1的比例。然后把米浸上七日七夜,轧成粉,粉蒸熟后,倒入做年糕机器配置的桶里。有个大伯站在高凳上大力地舂着,雪白的年糕条从桶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专门负责切年糕的大伯,手起刀落,白白胖胖的年糕一截一截,服服帖帖,大小长短平平整整。我看得跃跃欲试,却是手起刀不落,年糕乱得不成模样,羞得连忙把刀还给大伯。 好客的大伯拿着一条刚从柴火中煨熟的年糕递给我,外面焦得刚刚好,黄灿灿的,咬开来香气四溢。我边吃边学阿婶们的样子码年糕,各处走动,充满了新鲜感。 年糕做得差不多时,大伙把从家里带来的油炒榨菜丝或肉丝咸齑当馅子嵌在年糕团中间,裹起来吃特有味,糯滑不腻。嚼着年糕团,后悔着早饭吃得太饱,真该多带几只“肚子”来。 年糕做好一周后,放入酒埕或缸甏,用水浸着。之后,偶尔吃次青菜炒年糕或咸齑年糕汤换换口味,日子透着滋润晶莹。 谚语曰:“汁水年糕汤一镬,吃勒小舌头鲜落。”除夕,母亲谢年时,全鸡、全鹅还有整刀的肉是省不了的,把它们放进尺八镬里汆熟,汤卤就是汁水。舀几勺汁水,兑些水,待滚开后,放入切好的年糕片,滚起,再放些许青菜即成。年糕汤是用来当晚饭的,母亲不会限量,白是白、绿是绿的年糕汤,“呼呼呼”能吃上三大碗,直到吃撑了肚子,边打着饱嗝儿,边嚷着“年糕年糕,年年高”。 春节有客人来,做一盆苔条炒年糕是蛮体面的点心。白糖用热水化开备用,把油烧至七八成热,待油冷,倒入苔条翻炒,盛出备用。锅中倒油加入年糕翻炒,放入化开的糖水,等糖水与年糕刚开始稠黏时,迅速倒入苔条炒匀。每片年糕均粘着碧绿的苔条,香、甜、糯、咸,令人食指大动。怕就怕油太热,苔条黄肿烂熟,糖水太稠,年糕整块粘连。有次母亲失手,赏予我们,孩子们甘之如饴。 多年以后,老家四明山的朋友送了我两条年糕,通体老绿,揉进了青艾,透着一股清香。那天,我用汁水、大白菜、冬笋丝煮了一碗年糕汤,感喟山里人懂得生活的艺术,腊月里窖藏了春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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