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最近观赏了余姚市姚剧保护传承中心精心打造的姚剧《格格蓝齐儿》。这是一出清装宫廷戏。姚剧清装戏司空见惯，《秋香送茶》等耳熟能详的传统小戏透着清新的乡土俚俗。偶尔可能出现的官，顶大是县太爷。然而，宫廷戏的观感就全然不同了。《格格蓝齐儿》里最小的官估计也能管半个省。状元公、大学士，顶戴花翎、国色天香……观众另眼相看：姚剧还能这么展现？姚剧不是第一次焕然别样景象，比如，《王阳明》《严子陵》黄钟大吕式展现先贤形象。纵然曾有《强盗与尼姑》《沙场泪》这样宏大主题的剧目，但传奇模式表达的某种草根性和泥土味还是杂糅其间。因此，书卷气的《王阳明》出现，在姚剧史上别具里程碑意义。随后，《童小姐的战场》再度开拓“别有洞天”，立足本土性，强调思想性，追求艺术性和可看性，广受欢迎。

    宫廷题材原与姚剧不太搭。那么，搭在一起了，会有什么效果？

    姚剧《格格蓝齐儿》主要讲述皇帝的女儿蓝齐儿与新科状元李光地的爱情故事。蓝齐儿是一个虚构人物，古灵精怪却爱憎分明，另一个重要的“匹配”要素是长得好看。蓝齐儿贪玩，皇帝安排老师试图“教化”。大学士明珠推荐了新科状元李光地。这个戏的传统意味就来了。我们能够发现，越剧中常有“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套路。在宫廷里，相比顶级权力，新科状元简直是“弱势个体”，急需靠山得到依仗和提携，而格格是“富家小姐”。李光地在书房等蓝齐儿，蓝齐儿在门口要李光地跪迎。李光地说：“哪有老师向学生行大礼的道理。”蓝齐儿说：“我还没有拜师，你不接驾？”他只好照办。

    蓝齐儿赢了第一回合，继续“将军”，要他教弹奏马头琴。马头琴不是汉族乐器，李光地不太熟悉，心生一计，让她先弹奏一曲。蓝齐儿说：“让你教我，怎么倒让我先弹奏？”他说：“我得知道你现有的水平，才可因材施教。”蓝齐儿只得弹上一曲。李光地在一旁“偷师学艺”。待她一曲演毕，李光地结合汉族乐器触类旁通就弄懂其中诀窍了，用马头琴演奏一曲《高山流水》，蓝齐儿大赞：“天才。”蓝齐儿要求下“五子棋”，心想这是自己的擅长定能赢，不料李光地运用围棋的战术，起初看似蓝齐儿占上风，其实作诱敌深入之法。这时，蓝齐儿服了，同时，少女的那种情愫油然而生……

    原本，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种美满。为平衡辈分，蓝齐儿教李光地骑马，由此互为老师，可以不再拘于师生忌讳。这得到皇帝的认可。然而，外敌侵犯边关，明珠等大臣进谏“和亲”。江山初定，经不起战事，在社稷安危与女儿幸福之间权衡，皇帝知道孰轻孰重。轻快的剧情风云突变，一面圆镜眼看就要碎了，一朵鲜花即将被摧残凋零，怎么办？全剧最大的冲突由此形成。蓝齐儿和容妃向皇帝建议是否可以“李代桃僵”，皇帝一阵犹豫，终究不敢以王朝的信誉作赌注。她想与李光地私奔，皇帝将李光地打入大牢。她试图宁死不从，皇帝以李光地的性命相胁迫。胳膊到底拗不过大腿。这揭示一种困境：“人间万事，大多是隐忍心和半称心。以爱情为例，即便两情相悦，却可能爱而不得。”

    群众爱看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但有时对古代宫廷充满想象。《格格蓝齐儿》穿了宫廷的外衣，讲的实际正是群众身边的故事。若环境更替为当下生活，故事同样成立。比如，蓝齐儿是企业老总的女儿，李光地是新聘的部门经理，另外的企业要并购蓝齐儿家的企业，父亲打算将她嫁给另外企业的少东家……只要变变名称细节、换换布景道具就行。《格格蓝齐儿》的编剧张金海并非科班出身，他的戏基本是建立在乡村观众的口味上的。想想，一些老戏为何经久不衰？某些情绪触点很难用理论解释，但百姓就是好这一口。这类要素，张金海自是不愿舍弃的。一个戏好不好，可参照在乡村演出时台下刚刚还握锄头、摸灶头的叔伯姑婶是否会看得津津有味。《格格蓝齐儿》的好些段子像是老友拉家常说笑话。比如，蓝齐儿排除老师人选时的计谋和说辞：第一人选是年迈的老太师，说教“四书五经”，她说“九本书”一年教一本也要九年，怕老太师老态龙钟坚持不了；第二人选是明珠，她出难题要学刺绣……并不需要学养都能听懂，浅白地勾起乐呵呵的生趣。

    坊间有一句话：“戏是演给呆子看的。”意思是戏里总有非理性的东西，却不会被较真。也就是说，以情绪论，而不以逻辑论。《格格蓝齐儿》的有些情节并不符合常理。比如，明珠想招李光地为婿，邀他到府上与其女儿相亲。蓝齐儿得知后，将明珠召来，说十三阿哥要娶他的女儿。明珠回府就打发了正候着相亲的李光地。李光地大发“世态炎凉”的沮丧之词。若观众要较真，那就有得一说了，像明珠这样的重臣何等才干，取消一次约见会搞得尴尬不堪？像李光地这样的俊彦何等心性，哪至于因一次爽约就呈颓废之状？另外，蓝齐儿劝说十三阿哥娶明珠的女儿，说那女子很美，他就真去认亲了，而先前他明明对蓝齐儿的侍从青娥情有独钟，表示非娶不可，以皇子之贵对宫女能有这等情分，显然是一种清流式的存在啊，怎么这会儿突然说变就变呢？

    我觉得，《格格蓝齐儿》即便难入戏剧节评委的“法眼”，也会是一出“吃饭戏”。该戏于2016年上演，当时，由中青年姚剧演员带着第八代姚剧演员分场演出。此次，整台戏基本由不到三十岁的第八代姚剧演员担纲演出，收放有度、色彩斑斓，饰演蓝齐儿的陆伊青、饰演李光地的章旺、饰演容妃的沈迎湾、饰演明珠的胡湛等，无论唱还是做，都有角儿的范儿，可以看到姚剧新生代的渐入佳境，看到姚剧的薪火相传。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访问学者朱为总在观后说：“唱腔、表演、扮相、情感表达，可圈可点。”《格格蓝齐儿》在展示手法上有开拓，令人眼前一亮，有效提供了审美愉悦。在趣味内核上，其实与《双推磨》《秋香送茶》一脉相承。穿过虚拟宫廷的密道，姚剧鲜活于乡村观众目之所及的舞台。我想，这正是张金海先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