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用儿童椅（应敏明供图）

    我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一个木匠，很多时候，当我看见一件好家具，总会遐想：它原来是一棵什么树，长在什么样的山里，它如何被人伐倒、锯板、风干、设计，才成为这样一件家具。

    旧时，江南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好木匠，一些木匠儿时上过私塾，有的还是落第秀才，有文化懂尺寸会计算，相当于半个“知识分子”。木匠有大木和细木之分。大木是建造木结构房子的，细木是做家具的。木匠使用的工具很多，刨子、锯子、凿子、斧头、墨斗、钻子、定规、角尺，五花八门。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也是从木匠的工具说起。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工具的进步，促进了家具的演变。

    我常喜欢用有趣来形容自己喜爱的东西，家具也是如此。家具的有趣，首先是因为做家具的人有趣。比如鲁班，他看见春天有人在郊野放纸鸢，就琢磨发明出木头做的鸢子，让它在天上飞三天。明代《鲁班经》记载，鲁班根据实践经验，给一些家具和器物规定了尺寸，有“凳不离三、门不离五、床不离七、棺不离八、桌不离九”之说，其中数字是指相关器物尺寸的尾数，如凳长二尺三，门高六尺五，床长六尺七，棺长八尺，桌长二尺九。这些尺寸一方面基于人体使用的合理性，同时也融合了民俗的元素，讨个口彩，图个吉利。一般认为，“三”取自“桃园三结义”的典故，象征义气和友谊；“五”寓意五福临门、五子登科、五谷丰登；“七”“妻”谐音，意指夫妻和睦；“八”“发”、“棺”“官”谐音，寓意见棺发财、升官；“九”为至尊、至极。至今，木匠的许多规矩和营造法都是鲁班制定的。

    除了鲁班，还有个特别的皇帝。中国历史上曾出过近500位皇帝，到晚明，居然出了一位木匠皇帝。这位皇帝叫朱由校，做皇帝不称职，做木匠却是做绝了。家具做出来后，为了能在市场上检验自己的手艺，他叫小太监把他的作品拿到市场上去卖，结果，件件都被识货的人重金买走。他还亲自主持过宫殿的建造和修复，据说连折叠床都是他发明的。

    大画家齐白石也是木匠出身。他到北京当上“职业画家”后，仍惦记着做木匠，他画画用的那条大画案就是自己亲自打制的。齐白石为人吝啬，为了不让家人找到钱，他就在画案里做了一个用于藏钱的机关，家人明明知道他的润笔就藏在画案里，但就是找不到，为此齐白石还暗暗得意了一番。

    说过大木匠，再说说地方上的小木匠。据说缑城金家岙光绪年间曾出了个著名的木匠，叫娄文钊，人称白墨秀才，他家木匠世代传承。娄文钊从小耳濡目染，无师自通。七八岁时，一次爷爷问他，造普通三间屋要多少拼料，他竟然毫不迟疑地答出：12根栓子，15根桁条，360根橡头，惊得爷爷差点噎住气。长大后，娄文钊由于技艺出色，乡人尊其为白墨秀才（白墨就是读书少的意思）。他做了两场出名的生活，一是建造南乡的戏台。戏台难度最高的是藻井，他按照数学的原理，地上放样，做了几百个复杂配件，都是榫卯结构，组装到戏台上，竟然分毫不差，此为一绝。二是城里建孔庙，娄文钊和外乡木匠高人竞争，外乡人说孔庙如此规模，没有三年建不成，而娄文钊在县官前拍下胸脯“一年半建成”，果然，半年备料和加工串柱并架，半年结构配套，半年雕梁画栋，彩绘图文。如约建成，又为一绝。娄文钊受到官府红缨官顶赏赐。

    木作之趣，除了“趣”字，还有个“巧”字，无“巧”不成趣。我早年曾从宁波老物件集散地“西站”收藏到一张清代甬作红木“七巧桌”，它由七个不同形状的构件组成，可以拼出几十种桌子造型。其实这种家具的原理类似华容道、九连环、七巧板等益智玩具。前几天，我和一位朋友去“西站”寻宝，在一家堂子里发现一把民国时期的小孩椅子。这椅子装着四个铁轮子，造型奇特，品相也好。看朋友真有买的意思，主人饶有兴趣地给我们演示起来：这椅子可以两用，除了坐人，还是一辆小孩推车。朋友觉得新奇、有趣，当即买下。

    其实，在我的收藏经历中，经常会碰到木作之巧。比如，一个老盒子盖子打不开，你得琢磨好长时间才能找到窍门。又如，一件家具的榫头连接处，你用蛮力根本拆不开，一旦发现它还有暗榫，就可轻松拆卸了。

    周作人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受，生活才觉得有意思。中国的木匠用自己的才智很好地践行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