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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村子里常见的河埠头。 |
簌簌/文 柯以/摄 作为一个乡下长大的70后,河埠头是一段绕不过去的记忆。 江南水乡多的是横七竖八的河流,很多村子也是依水而兴。我七八岁时跟着父母搬到一个小村子,我们的新房就建在河边,自然,我家门口便有了一个河埠头。刚开始,河埠头很小,也很简陋,只够一个人洗东西。我的父母向来好客,为了吸引更多的邻居过来洗东西,他们又扩大了河埠头,同时可容纳五六个女人一起洗涮。从此,我家门口成了村里女人们谈天说地的好去处。 是的,河埠头是女人的河埠头。村里的阿婆、阿姆、阿婶们经常蹲在我家门口的河埠头,洗碗、洗菜、洗衣服。哗哗的水声,像极一支快乐的乡村之歌,从早唱到晚,不知疲倦。 即便是雨天,也会有人穿着雨衣来河埠头洗东西。有时,我还会帮她们打伞,以换得几声赞美:“阿二乖哦,阿二是个乖囡囡。” 有时,一群女人中也会夹着一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岳叔。他也常来我家门口的河埠头洗碗、洗菜,甚至洗衣服,竟然还有女人的短裤衩。女人们笑着说他是村里的模范丈夫,不,是全国的模范丈夫。细辨,空气里似乎飘浮着几缕酸酸的气息。梁岳叔的老婆是雅月婶,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腰身细细如柳枝,十指尖尖似春笋。她很少走出自家院门,也从来不与其他女人说长道短,只是躲在家里绣绣花,就像古代的大家闺秀。家里家外都是梁岳叔一个人操持着,每当女人们取笑梁岳叔时,他便憨憨地笑着。背着梁岳叔,女人们嘀咕:哼,七世没老婆了。 除了梁岳叔,河埠头也会迎来另一位特殊的客人——瞎眼阿婆。她一手提着装有衣服的篮子,一手用竹竿敲击着地面。居然,谁也不会上去搀扶一把,或许,大家已经习惯了。顶多谁提醒一下,“阿婆,这里有个位子。”瞎眼阿婆便循着声音,摸索着蹲在其中一个位子上,然后很麻利地洗着衣服,和明眼人无异。 村里有个傻姑,也喜欢来我家门口洗东西,而且还特别爱凑热闹。有一次,河埠头已经有五六个女人在洗东西了,傻姑一定要挤进去。结果,她的大屁股把香菊阿姆撞进了河里。大家一边将棒槌递给扑腾着的香菊阿姆,一边骂傻姑。香菊阿姆爬上来后,拿着棒槌追着要打傻姑,傻姑吓得好几天不敢出来洗东西。后来,傻姑再也不敢跟别人抢位子洗东西了,但她依然改不了爱凑热闹的习惯,谁家来了客人,她跑得比谁都快。 小时候,我也喜欢凑热闹。有事没事的,就蹲在河埠头听女人们聊天,自然多是婆婆长媳妇短的芝麻小事。可是当事人说得很认真,如同谈论国事一般认真。听的人也很认真,还认真地献计献策。 聊着聊着,她们有时会把话题转向我。尤其是志凤阿姆,突然会问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阿二,你做大人了吗?”我被问得一脸茫然,不由得摇了摇头。她便撇撇嘴,说,“你可不要赖。”我实在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好灰溜溜地离开河埠头。直到几年后,我真的做了大人,她们再问时,我便赶忙羞涩地逃回家里。 仿佛是一种休戚相关的宿命,随着我的成长与离乡,河埠头也渐渐地冷清了。瞎眼阿婆最早退场,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去了另一个世界。志凤阿姆倒还健在,只是嘴里的牙齿没剩几颗了。两年前,如花似玉的雅月婶也走了,走得有点匆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着实让我恍惚了好些日子。去年除夕,傻姑居然莫名其妙地也走了,说累了想睡一会儿,结果再也没有醒来。村里还有几个阿姆和阿婶也离开了村子,或进了敬老院,或去了儿女家…… 唯有我的父母,依然坚守着家门口的河埠头。一生如蚂蚁般劳碌的他们,余生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数着日子。我有时回村去看望他们,总喜欢在河埠头站一会儿,发一会儿呆。 河埠头还在。可是,河埠头已经成了一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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