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仲（1925-2013），笔名夜泊，晚号黾翁，天津人，现代书画大家。

王学仲《龟寿延年图》（方向前供图）

    方向前

    王学仲的中国画，我认为最大特点是两个字：“文”“写”。

    “文”，即画家的文学修养与文人情怀，当然还有作品所散发的书卷气；“写”，则表现画家笔墨上的抒情达意，以及以书入画的特点。

    先来说说王学仲绘画中的“文”。

    对当代文人画，王学仲有自己的独到之见。他认为，当代文人画以中青年所标志的变形、减笔为特色，笔墨游戏性质的探求多，潜心于文人画多种修养者少。在他眼里，文人写意画应强调画家的“文”，而不仅仅局限于笔墨技法。文人画是尊人品、尚学问的画体，它与“作家画”所提倡的尊古人、尚法度的思想是不同的。王学仲对文人写意画的认识与陈师曾提出的文人画四要：人品、学问、才情、思想，观点基本一致。

    王学仲山水、花鸟、人物皆擅，我最喜欢他的花鸟。他的花鸟画写出了一个文人画家的文气与意气，画家借花鸟抒情，寓深意于画中，且形成了自己的笔墨语言风格。

    我们先来赏读画家创作于1981年的《龟寿延年图》。这是一件诗、书、画有机融合的精心之作。此画系王学仲为日本友人龟井先生而作，画家以乌龟为表现题材，寄予延年益寿的美好祝愿。受画者龟井先生、作品描写的主角乌龟、题画诗中的李龟年，三者因“龟”联系在一起，可见王学仲在谋篇构思上的匠心独用。

    “墨花如雨洒云笺，写出南辰北斗篇。谁是赏音弦外者，高情恰遇李龟年。”诗中提到的李龟年，号称“唐代乐圣”，善歌，擅吹器乐，还擅作曲，受唐玄宗赏识。安史之乱后，他流落江南（今湖南），卖艺为生，每遇良辰美景便唱几曲，常令听者泫然而泣。记得诗人杜甫也曾写过《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两首诗描写的景色不同，但都表达了对乐圣李龟年的敬重与怀念。王学仲的画作以乌龟为题材赠予友人，又巧妙地把龟井、乌龟、李龟年三者融于一画，丰富了作品的文化内涵，增添了作品的画外之音。

    画中画家对乌龟进行了拟人化描写。我们看到画中三只乌龟，左边两只昂首张嘴，向右爬行，墨色较深；右边的一只用淡墨造型，由远而近缓缓前进。乌龟的姿态各不相同，形象十分生动可爱，诗道“谁是赏音弦外者，高情恰遇李龟年”，赏音者除画家、友人外，当然还有画中那几只乌龟，它们也挺高兴地张嘴歌唱着，似乎也庆幸遇见了乐圣似的，画面很有喜感。在布景上，画家以红色芙蓉花来装点，红色带有喜气，芙蓉花寓意团圆美满，吉祥富贵，寄托着人们高尚的品格。

    王学仲认为，文人画与一般的绘画不同，除了绘画技巧，还需要画家动用古典文学、诗词、题跋诸方面的学问，创作出超形传神、意趣盎然的画幅。

    再来说说王学仲绘画中的“写”。

    文人画在画法上突出一个“写”字，大写意、小写意，“写”是文人画的一个重要特点，内涵极为丰富。我认为文人写意画的“写”至少包含两层意思：首先，文人画须写胸中意气，由情而发，把画家的情感融入作品之中。其次，强调书法对中国画的重要性，中国画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像写书法那样写出来的。

    元代画家倪云林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文人绘画是画家情感的寄托和表达，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倾注着作者的情感，以物寄情、寄兴，写出胸臆，具有很强的抒情性，所以，笔墨及物象造型，通过即兴挥写，不求形似，在乎神似，所谓得意忘形也，绘画在似与不似之间，无论求形、追神，还是取材、达意，都与“写”有关。

    中国画与书法关系最为密切，文人写意画尤甚。陈子庄说过：书法不好，画就不要看了。可见书法对中国画的重要性。关于绘画中的“写”，清代画家王学浩曾说：有人问如何是士夫画？曰：只一“写”字尽之。此语最为中肯，作字要写不要描，画亦如之，一入描画，便为俗工矣。

    “写”全凭书法，在王学仲诗、书、画诸艺术中，我个人认为书法成就最高，这也是他成为当代文人画坛大家的重要原因之一。王学仲的书法可谓五体皆能，小楷尤其精细秀劲。王学仲书法从碑，取碑者雄强、壮美、浑厚、古拙。

    我们再来品味《龟寿延年图》中的“以书入画”特点。画中三只乌龟以墨造型，龟背上间以线条勾拉，芙蓉花及叶的勾茎以细线成之，中间杂草以粗线为之，轻重、粗细、浓淡，甚至笔与墨相互使转，一气呵成，虽着墨不多，但笔墨沉稳，厚重中显灵动，写出了画家的从容、自信，笔情墨趣尽显。

    值得一提的是，作品中的书法犹如一件精美的书法作品，风格独特，与绘画相得益彰。题画书法为行草书，但书中渗透了魏碑、隶意甚至篆法。王学仲的书法具有古朴无华、断绝媚俗的高格，这与他学字魏晋而上的审美与取法是分不开的。王学仲书法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他曾担任中国书协副主席，德高望重，其书法能“字必己出”，书与画均为一代大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