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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传·情》电影海报 |
车厘子 事先毫无征兆的,一部戏曲电影新近上映并且成功“破圈”——那就是粤剧电影《白蛇传·情》。该片还出现一种奇异的市场现象,即“排片很少而评价极高”,据说在一般的小县城里,几乎就没上线。好在宁波有它的排片,我特地去影院看了一场。当时观众真不多,场内拢共只有六七号人,全是年轻的面孔,结果大家都全程看完,观影过程中也会随剧情发出笑声。 起初我不明白片名为何取作《白蛇传·情》——白蛇传的故事家喻户晓,加个“情”字岂不画蛇添足?事后我在网上找到了同名的舞台版粤剧,也看了一遍,方知电影其来有自。舞台版《白蛇传·情》设计为“五场+尾声”的结构,每一场命名都带有“情”字,依次是第一场“钟情”、第二场“惊情”、第三场“求情”、第四场“伤情”、第五场“续情”、尾声“未了情”,电影版即改编于此,剧情大体一致,不过电影里划分为第一折至第五折及尾声,以“折”来体现单元,更具戏曲意味。 白蛇传于国人近乎一种文艺情结,既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当代人又有经典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集体记忆,就戏曲艺术而言,这更是一个保留剧目式的传统题材。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剧种,多有白蛇题材的骨子老戏,昆曲、京剧常演不衰,金华婺剧的“断桥”更被誉为“天下第一桥”。粤剧《白蛇传·情》却是一出新编戏,近些年才初现于舞台,现在则拍成了电影——如何用“新瓶”装好“旧酒”?这个挑战性不可谓不大。如果要剑走偏锋,不是没有先例,徐克电影《青蛇》,用现代主义去解构经典,亦属上乘之作,不过《白蛇传·情》显然更愿意守好戏曲的本体。戏曲舞台上影响力最大的白蛇戏当是上世纪50年代田汉先生改编的京剧《白蛇传》,完整剧情一般从游湖借伞始,至塔倒团圆终,中间包括结亲、酒变、盗草、上山、水斗、断桥、合钵等情节。京昆演员最常演的游湖、盗草、水斗、断桥四个折子戏,正好是两折文戏、两折武戏,文戏中白蛇以正旦应工、青蛇以花旦应工,武戏中则均以武旦应工。这出戏既是旦角演员的基础戏、入门戏,又因为文武兼顾、唱做繁重,若没有过硬的基本功和良好的体能,很难全程演完。 珠玉在前,粤剧《白蛇传·情》并没有尝试另辟蹊径,而是参照京剧典范的路子,规规矩矩展开剧情,大致上电影第一折对应“游湖”、第三折对应“盗草”、第四折对应“水斗”、第五折对应“断桥”。就个人观感来说,第一折表演即堪称惊艳,白蛇、青蛇化作人形,姐妹结伴到西湖边游玩,对春色美景叹为观止,小青问姐姐到人间有何心愿,白娘子笑盈盈唱了一段“万花吐芳旖旎开,爱一枝淡雅耐寻味”。稍有粤剧常识者估计就能听出,这一段曲调恰与粤剧代表作《帝女花》“香夭”一折中的经典唱段“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一致,令人听来耳熟,顿入粤剧氛围。紧接着白娘子再唱一段小曲抒情:“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与心上人,碧漆红鲤。灯笼底下,弄髻描眉。对品香茗,两情相寄。烟水朦胧,落花菲菲。巫山云雨,思之寤寐。只羡鸳鸯,不羡仙姬。”曲词典雅优美,节奏明快活泼,十分悦耳动听——今年春晚戏曲节目中的粤剧选段,也正是这一段,可见出彩。5月28日《北京青年报》艺评作者撰文,“有粤剧的老观众曾指出,这出戏大量使用了时代感较强、节奏较为明快的小曲小调,而梆黄占比很少,且使用时刻意回避了曲折迂回的拉腔”,而我恰恰认为,这出戏进而说这部电影,主要不是给粤剧的老观众看的,其受众应该放在大量年轻的非戏迷观众群体上。如果一味要求“戏味”十足,过量使用拉腔,句句一唱三叹,观众肯定看得睡着。——戏曲的本体是什么?是四功五法,也就是“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不论舞台上还是电影里,你能说广东粤剧院的演员们唱的不是粤曲吗?走的不是台步吗?做的不是身段吗?单就唱段来说,第四折中白娘子上金山寺索夫,法海不肯放人还出言威吓,白娘子忍无可忍,怒唱一段“你有金刚伏魔杖,我有天地揭谛剑一双”,旋律近似京剧的“西皮快板”,迅捷异常,气势非凡,扣人心弦,又哪里不够戏味了? 当然不能说《白蛇传·情》就是一部十全十美的戏曲电影,已无可挑剔,事实上该片不乏瑕疵,但也诚然瑕不掩瑜。戏曲是中国独有的古老艺术,而电影是百余年间伴随西方工业文明而来的艺术新载体,尽管中国电影从诞生之初就与传统戏曲密不可分,中国第一部电影是“伶界大王”谭鑫培先生主演的京剧《定军山》,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是梅兰芳大师主演的京剧《生死恨》,新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是越剧《梁祝》,余者不胜枚举,但多年来把戏曲搬上银幕始终存在着一个近乎无解的难点,那就是戏曲程式化的表演形式如何用电影语言顺畅地表达出来,让观众接受——实事求是地讲,大部分戏曲电影拍成了戏曲舞台的翻摄和戏曲艺术家影像的留存。简言之,“戏曲+电影”的组合方式怎样从“1+1=2”的原始累积递进到“1+1>2”的叠加效应?我想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无疑给出了一个颇具价值的参数。依托先进的影像技术,戏曲舞台上难以呈现的视觉效果,在电影中大可展现得无远弗届。白娘子仙山盗草,被守山的鹿鹤二仙童阻拦,画面里鹿童、鹤童时而现出原形,时而化作人身,这在普通戏台上就没法表现;水漫金山,白娘子水袖一挥,滔天巨浪即可涌向金山寺,画面里那种压迫感与视觉冲击当真令人如同身临其境,其恢宏壮丽毫不逊色国外的魔幻大片《指环王》《纳尼亚传奇》等等;回归到戏曲本身,初看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所带给我的惊艳与震撼,亦不亚于当年青春版昆曲《牡丹亭》的刷新认知。 《白蛇传·情》充分证明,巧借电影这个花盆,粤剧这颗“南国红豆”完全可以开得更美更艳!自然,也不仅仅是粤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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