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伟华 蛙声此起彼伏,间杂着村庄里的鸡鸣和狗吠。天是亮了,但太阳的热度还是柔弱的。田野上,一片薄雾渐渐消散,青青禾苗吐露出缕缕生机。他坐在田塍上,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膝盖上搁着一本小学生用的练习本,上面是一张黑板报的“版样图”,还有插图草稿。原来,他猫到庄稼地里,正安静地琢磨着村口黑板报的内容与样式。 他与黑板报结缘,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彼时正处于十年“文革”,停课闹革命成了一种“时尚”。读书,随便玩玩就能够应付过去,而那时学校里的黑板报,倒是很热门。由于语文成绩出众,他被班主任委以黑板报主笔,撰稿、书写、美工一人兼。 太阳很是有些晃眼了,袅袅炊烟飘散在晨曦中。村子那边已经热闹起来,“哞——哞——”牛之无奈而渴望下田的叫声,也传了过来。他知道,大家要开始劳作了,急急把尚未完成的“版样图”塞进裤袋,站起来往村庄里跑去。他要去填充一下肚子,然后跟着大伙下田干活。 18岁高中毕业,他从宁波城里来到市郊慈东公社插队。其间,他和几位知青一起“创办”油印文学性报纸《朝阳》和反映农村劳作情况的《三抢战报》,自己编稿、插图、刻写、油印和发行。有些稿件他比较满意,就斗胆投给了宁波人民广播电台,渐渐地,农民兄弟们经常从有线广播里听到他写的新闻报道。得到稿费,马上变成香烟和老酒,与农民兄弟共享。那时的他,未必知道新闻的明确概念,但一颗新闻的种子,已在心中悄然萌生。 两年多的“农业大学”毕业后,他进城“读”了两年多的“工业大学”。22岁生日刚过,1980年4月下旬,凭着“宁波人民广播电台优秀通讯员”的荣誉,他进入筹备复刊的《宁波报》。记者、编辑、主任、经理、总编辑……一干就是38年。其间,曾有3次机会去上级政府部门任职,可他不舍得离开报社,也许是村头黑板报的情结,已深深地扎根于心。 宁波日报复刊初期,厂堂街的办公条件十分简陋,但是大家工作热情高涨。他发扬农村“双抢”精神,奔赴新闻第一现场,写出了一篇篇有力度的文章。当年“范熊熊跳海事件”曾轰动一时,他与老记者肖容、金玉琴一起,深入一线采访,写出了报告文学《闪光的青春》《云与火》,并在宁波日报“青年之友”版面展开历时一个多月的大讨论,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弘扬了社会正气。他所编辑的宁波日报“青年之友”专版,确实成了那时的青年之友。 几年记者、编辑生涯,他积累起一定的新闻实践经验,编著了《报纸专刊学初探》一书——在宁波新闻史上,这是第一部关于报纸专刊操作的专著。27岁那年,他担任宁波日报采编部门副主任,成为同批进报社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自此开始,他除了自己写文章,更多的时候是给年轻记者们出主意、策划新闻题材。谈版会上,他多次这样说:“我做过农民,我们写文章一定要接地气,杜绝一切空话套话,不然不要怪我这个‘生产队长’,给你们大删特删。”在他的带领下,一批年轻记者业务水平不断提高。 干了10来年新闻活儿以后,宁波日报社为拓展经营渠道,让他牵头成立了实业公司。1995年,他受组织委派,参与创办宁波第一张都市报《宁波晚报》,除了协助总编辑管理新闻业务外,他主抓广告经营工作,使得《宁波晚报》迅速走上社会、经济双效益的快车道。5年后,他再次受命创办宁波市第二张都市报《东南商报》,任总编辑,当年盈利。很快,《东南商报》在全国同行中脱颖而出。2008年春,他作为报业集团分管领导,运作宁波市第一张时尚周报《新侨报》。一段时期,他还兼任了报业集团所属区县(市)4张党报的董事长。可以说,他称得上新闻业务、媒体经营、行政管理的复合型行家里手。 2015年5月,他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一时很空,便有些惶惑。做什么呢?他捡起了自己的爱好——历史学。他向集团党委提出:编写报史。5年多时间过去,一本本报史书稿,一摞摞堆在他的办公桌和沙发上。很多老报人说:他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大好事。很多年轻新闻人说:报史使我们看到了报业集团的前世今生。编写报史,殚精竭虑,他获评宁波市“最美史志人”。 我曾经两次做过他的部下,虽然他仅仅年长我一岁许,但他的办报经验和为人之道,对我深有影响。平日工作他严于管理,一旦部下遇到什么难事,他总是古道热肠,乐于帮助。报社是个知识分子比较集中的地方,大家相处不像农民工人那样直来直去。对此,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工作中遇到难题,同事间遇到疙瘩,犹如一根绳子上的结头,需要耐心地一个一个去解开。”“实在解不开怎么办?”他诡秘一笑,“《三国演义》里有许多值得借鉴的锦囊妙计。”在他身上,我学到了许多经营理念和管理良方。与他接触久了,慢慢从同事变成朋友,彼此多了一份了解。我知道他是A型血,做事执着甚至固执;我还知道他属白羊座,直率、热情,偶尔冲动,还带着点孩子气,好在友人间的酒席上,借着酒劲高歌一曲《打虎上山》。他颇具创造性和艺术鉴赏能力,无论是工作、事业还是其他方面,总希望走创新之路,有着火热的激情和坚韧的拼劲。拿星座解读性格,未必科学,不过用在他身上,倒是蛮契合的。 从田塍走来的他,成为具有高级职称的专家,功德圆满而受人敬重。但是,他没有一点架子,仍然保持着田野的质朴和实在。 同辈人,都叫他阿姚;后学们叫他姚老师或者姚总。他的大名,叫姚志明。 惜哉,6月17日中午,姚志明先生走了,年仅63岁。他走得实在太匆忙了。他的报史还没有完全编毕;他的好友们还很想再听听他酒后的《打虎上山》;他喜欢旅游,还没有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此刻,于我而言,唯有声声叹息—— 志存高远,铁肩道义清风匆匆去; 明辨工拙,孤山青竹史书久久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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