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 夏天到了,我喜欢执扇在手,是一把俗称“芭蕉扇”的蒲葵扇。团团扁圆的扇面,好像宜兴泥娃娃胖乎乎、肉鼓鼓、萌萌哒的那个面腮儿。 说起来,蒲葵扇也是个雅物。古人喜爱之,多有文人为其赋诗咏诵。使用蒲葵扇,古人喜用“捉”这个动词。 清人曹寅在《葵扇》诗中说:“束带那容不受尘,放衙天许作闲身。老槐门巷风犹昔,来捉蒲葵得几人。”夏天闲来无事,“捉”把扇子乘乘凉,是多么惬意的事!宋代王安石也有诗云:“千秋陇东月,长照西州堞。岂无华屋处,亦捉蒲葵箑。” 但捉蒲葵扇最早出名的是东晋谢安。据《晋书·谢安传》载:有一次,谢安的乡人返乡,无归资,唯有五万把蒲葵扇,时为滞货。谢安乃取一扇捉之,于是京都士庶竞而慕之,增价数倍。五万把蒲葵扇经谢安一捉,名人的广告效应就出来了,很快销售一空,乡人的归资也就不愁了。 后来就有了唐代两位诗人的诗句。一是雍裕之《题蒲葵扇》诗:“倾心曾向日,在手幸摇风。羡尔逢提握,知名自谢公。”另一首是孙元晏写的:“抛舍东山岁月遥,几施经略挫雄豪。若非名德喧寰宇,争得蒲葵价数高。”都与谢安捉扇卖扇有关。 其他名人如白居易、范成大、徐文长等,也写过咏蒲葵扇的诗。然而,这个蒲葵扇不单单是诗中可咏的雅物,实用价值也大着呢。 乡间的老太太们,在门口道地乘风凉,捉在手中的多是蒲葵扇。从前,道地往往紧挨着稻田和自家三分地的豆棚瓜架,蚊虫和不知名的小虫儿,总会暗暗来袭,非得一把大大的蒲葵扇“啪啪啪”地扑将下去,虫儿们吃到苦头,才会飞散而逃。 那些在河埠头和大树旁疯跑疯闹的小毛孩,一身汗水淋漓地跑到阿娘身边来,倚着膝头而歇。唯有这把大扇使劲地扇,“呱嗒、呱嗒”地扇,方能把小毛孩的汗水收干、热气散掉。 遇有萤火虫飞来了,小毛孩赶快抢过阿娘手中的扇子,去扑打萤火虫,捉进透明的瓶子里,当手电筒。轻罗小扇扑流萤,那是杜牧老先生诗意的想象。他没来过乡间,没扑过萤火虫吧!轻罗小扇是个啥?小姐手中的玩物,说不准萤火虫没扑下,小扇儿扇骨倒散了架,早不成扇形。也只有大大的蒲葵扇才带劲,能把萤火虫捉满瓶子。 瘦伶伶的房东婆婆,天热时节总是穿着一身轻薄透风的香云纱衫裤,手捉超大的蒲葵扇,拍打着瘦竹竿儿般的身子,啪啪作响。泛着幽幽炒米黄色亮光的大大的蒲葵扇,与她穿着黑黝黝薄衫的瘦身子形成鲜明对比。婆婆用捉扇的手,朝前招呼着一帮小毛孩:来听故事噢! 那些都是农家孩子,家里的大人们还在田里劳作,正是“双抢”大忙季节,小毛孩东游西荡没个着落。婆婆招呼了,他们就高兴地围了上来。婆婆用大手绢为他们一一擦去脸上的汗水,用蒲葵扇摇着扇着,送上凉风,嘴里说着故事:牛郎看上了织女,要王母娘娘去做媒,王母娘娘用金簪划了道银河……颠颠倒倒的故事,小孩子听得专心,直到他们的父母从田头回来了,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家。 母亲也喜欢使用一把大大的敦实扁圆的蒲葵扇。她用米色的绸布条把扇沿缝缀得结结实实。小时候,调皮的大弟在扇面上画了一个大眼睛的雪人娃娃和几朵雪花,还写了“妈妈的扇”几个稚拙的字。这把蒲葵扇,细致的母亲一直在用,用了许多年。年轻时的母亲,忙完家务,喜欢捉着这把扇子,独自静静地看书习字。晚上,弟弟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捉萤火虫,拿着母亲的蒲葵扇去扑打,跑得一身汗水了,才肯回到乘凉的母亲身边,把扇子还给她,要母亲给他扇凉,在阵阵清风中打起瞌睡。而母亲,则悄悄地把弟弟捉在瓶子里的萤火虫,放生在豆棚瓜架下。 待我们上学读书了,她用这把扇子,给我们扇着凉,陪伴我们做功课。 母亲晚年,常常把这扇举至头顶,兼作遮阳小伞,去邻家老太太处聊天解闷,消磨儿女不在身边的寂寞光阴。 如今,当我捉起这把扇子,心头竟涌上难以言说的滋味。物之不朽,可以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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