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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煤油炉又被称为五更鸡。 |
虞 燕 儿时,几乎每家都有个小煤油炉,以铜铁或竹木制成外罩,中置油灯,使用时,旋出灯芯点着,火焰可调大调小。我们叫它五更鸡,旧时人家常用此炉在夜间烹煮食物。 我家的五更鸡为墨绿色,圆形,铁制外罩。母亲平时习惯用土灶和煤球炉,五更鸡一般用来热汤饭、煮糖水蛋,还有救急,比如突然来了客人,可热酒、烧水,方便快速。再比如,岛上来了台风,风狂雨骤,土灶烧不了,风会倒灌进烟囱。煤球炉也用不了,屋内无风生不着,就算勉强生起来,也要被浓烟呛死,若拎至屋外,也许连人带炉子被吹翻在地。这时,五更鸡便派上了大用场。 一到吃饭时间,母亲搬出五更鸡,旋出一圈灯芯,划亮火柴点着,把盛了水的锅子放上去。我跟弟弟巴巴围过去,知道母亲要煮面了,五更鸡适合煮面,煮米不易熟。平时,家里极少煮面,小孩儿便馋这一口。尤其爱碱水面,方方正正的,浅黄色,下锅后,香气慢慢散出来,勾得人咽口水。碱水面是父亲出海买回的,岛上没有。我们问到底是哪儿买的,母亲也不知道,只说是很远的地方,要开好几天的船。母亲在面里搁了两个鸡蛋,不打散,吱溜滑进锅,食物的香味和煤油的气味一混合,有种别样的烟火气。我和弟弟的碗里各有一个鸡蛋,鸡蛋如圆乎乎的饼,镶了白色木耳边的饼。我心想,台风天也挺好呢。 那会儿,流行买染布粉自己染,母亲常染白棉布和白色棉纱线,量少的话,就用五更鸡。待小锅里的水滚起来,母亲撒入染布粉,而后,放入布条或缠成小捆的棉纱线,用筷子不断翻搅、拖动。热气慢慢升腾,浅紫、淡黄、粉红等颜色混于其间,扩散,又消失。五更鸡的火焰蓝幽幽的,热烈跳跃着,锅里的布或线在沸水中与染料融合,完成了一次重生。 我的二姨和小姨正值爱美的年纪,有限的条件禁锢不了她们臭美的心,她们开动脑筋,自己动手,时不时地在衣裳上绣朵花,拿剩余毛线织发带,用手绢做头饰等。某一日,两人似是得了什么法宝,兴奋地跑至我家,搬出五更鸡。小火苗跃动时,锅子没有搁上去,却让一把银色的梳子接受火烤,阿姨说那是铁梳子,刚买的。梳子被煨得略发黑,她们用布包住梳子柄,握住,小心地缠绕一缕头发。停一会,松开,再缠一缕,重复之前的动作。梳子冷却了,重新在五更鸡上烤,烤热后继续给自个烫发。偶尔,她俩头发上会冒烟,似乎还有一丝糊焦味,直把年幼的我瞧得傻愣愣的。摆弄了半天,两人在镜子前顾盼流连,最后,嬉笑着出了门。 相比土灶跟煤球炉,五更鸡操作简单,深受小孩的青睐。趁大人不在家,我跟弟弟多次偷偷捣鼓吃食。煎番薯片、炸粉丝、烧年糕,还煮过不大熟的野果子,加点糖,妄想制成罐头。煎焦或没烧熟是常事,味道远没有母亲做的好吃,但我们依然开心,有一种当大人的新奇感。母亲自然是发现了的,其他的蛛丝马迹不说,五更鸡的煤油明显减少是个大破绽。煤油装在五更鸡底座,加油时,把挂满数条长长灯芯的盖子揭起,灯芯是棉线捻的,盖下时,便浸在了油里。五更鸡若不用,就套上外罩,整个呈圆柱形,模样挺可爱。 奶奶家的五更鸡却是方形的,略大些,边缘掉了漆,仿佛效力更大些,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奶奶爱吃夜宵,爱喝点酒,我跟她睡的那段时间里,半夜经常在煤油味和食物香气里悠悠醒转。那是冬夜,屋外寒意肃杀,屋里美孚灯昏黄,灯光一跳一跳,与五更鸡的火焰呼应着,恍若墙壁也晃动起来。五更鸡上热着黄酒,发出“嗞嗞嗞”的声响。奶奶披着灰色的棉衣,她白天的发髻不见了,头发散开着。旁边的方凳上摆了熏鱼、面拖鱼或鱼鲞,一个蓝边碗是盛酒的。见我醒了,奶奶将方凳搬到了床边。奶奶喝酒,我吃鱼,吃着吃着,不知什么时候又躺下睡着了。 我无数次回忆起那样的夜晚,暖烘烘的,香喷喷的,安心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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