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她换上新买的套裙，然后用女儿的化妆品化了一层淡妆。丈夫新奇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似的。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镜中的自己，皮肤细腻，皱纹不多，似乎并不显老。化妆之后，脸上更添了一道神韵。而想到即将面临的发言，心又怦怦直跳起来。

    她是一个失败的老师。当年师范毕业后分到这所小学，她在一群女教师中极不起眼，除了相貌平平，站在讲台上也不自信。她讲课总离不开课本，不然就会“卡壳”。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经常为难她，令她手足无措，好几次都被气哭了。她先教语文，然后改教副课，最后学校干脆叫她去管图书室。

    这么一来，倒是解脱了。她给每本图书贴上标签，登记造册，书架收拾得整整齐齐。偌大的图书室，经常就她一个人，她环视周围的图书，犹如园丁坐拥满园鲜花。当然，也有难受的时候，看着同事们评上职称，成为教坛新秀、名师，在台上介绍成功经验，她就黯然神伤。渐渐地，她也想开了。一到学校，一头扎进图书馆。她爱看书，也喜欢爱看书的人，悄悄记录着每位师生所借图书的类型，然后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予以推荐。学生跟她很亲，中午去餐厅的路上碰到，大老远就招呼开了。同事们有需要的书籍和资料，打一个电话，她就用心帮助寻找。

    随着阅读量的增加，她慢慢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其实，她是多么喜欢孩子、热爱上课啊。可是，她快退休了，哪里还有机会回到讲台呢？

    去年，一位老教师退休，学校按惯例让老师上台发言，然后校方再总结几句，热热闹闹开了个欢送会。那时候她就想，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

    为此她早早准备起了发言稿，写好读，读后改。这发言，不能太长，时间得控制在五分钟内。语言既要平实又要精练。不能照稿子念，要讲得自然、得体。讲的时候，前鼻音、后鼻音、翘舌音、平舌音一定要分清楚。否则，年轻老师会想，怪不得她没当成老师，原来，普通话都没过关呢。

    没人的时候，她在图书室一遍遍地“试讲”。她在这个学校干了四十年了，除了工作头几年给学生讲过课，以后不论哪种场合，再没上台说过话。这最后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一切准备妥当，激动人心的一刻终于到来。

    校长让人关了灯，拉上会议室窗帘，先播放了一个短片。整个片子，她是主角：她在登记借阅，她在整理图书，她在打扫卫生；然后亮出了一块块学校颁发的奖牌，每一次图书室测评，都是满分；最后，师生代表、领导谈对她的印象。短片的解说词，写得情真意切，文采斐然。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有的老师开始偷偷抹泪。片子结束，灯光亮起，两位新入职的老师捧着鲜花来到她面前，献花。校领导走下台，和她一起在会议室中央合影。所有老师拿出手机拍照。为了这个片子，大家几个月前就忙开了，参与的有老师有学生，被评上省特级教师的黄老师还专门送上了祝贺的录音。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她本人蒙在鼓里。

    她回到家，老伴问她：“今天上台发言了吗？”她说：“可以说上了，也可以说没上。”老伴不明白意思，愣了半晌。

    看到自己改了又改的讲稿，刹那间五味杂陈，她忍不住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