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士兵列阵般的黄瓜秧架一撤去，家里的园子顿觉开阔起来，稀稀疏疏几株辣椒和秋葵之外，园中最引人注目的就属西南角落这株紫茉莉了。天使小喇叭般的小紫花，星星点点绽放在绿叶之间，花娇叶绿，明艳动人。

    紫茉莉之名，意指其花形似茉莉而色紫。二者香气也有点类似，茉莉浓，紫茉莉稍淡，说紫茉莉为香似茉莉的紫色小花，也不为过。

    紫茉莉和凤仙花、鸡冠花、蜀葵等植物一样，是城市乡村最常见的伴人花之一。紫茉莉是植物学上的中文名，它还有数量众多的俗名，《中国植物志》中就收集了16个，其中表述开花时间的最多，“晚饭花”“烧汤花”“夜娇花”“潮来花”“白开夜合”都属此类。紫茉莉下午四点左右开花，傍晚香味最浓，次日上午八九点钟闭合。花盛之时，正是村庄暮色四合炊烟袅袅之际，故有如此之多与“晚饭”“烧汤”等相关的俗名。很多人的童年记忆里，看到这种花绽开了，就知道要回家吃晚饭了。而“潮来花”这个名字，估计是海边人叫的，晚潮上涨之时，花开了。

    其中一个“白开夜合”，还是一个错误的俗名，这应该不是老百姓的语言，也许是文人之间的以讹传讹。比如清人陈淏名作《花镜》，就说紫茉莉“清晨放花，午后即敛”，清人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也说紫茉莉“朝开暮合”，这些都是不对的，“夜开昼合”才是紫茉莉的正确打开方式。

    而野丁香、苦丁香、丁香叶、胭脂花、白花紫茉莉等几个俗名，主要是就紫茉莉花苞、花朵样子来说的。紫茉莉含苞时，花管细长，似胭脂棒，俯瞰星星点点，侧观横七竖八，和丁香含苞的样子的确有几分相像。

    地雷花、粉豆、粉豆花等几个俗名，均形容紫茉莉果实及其功效。花落之后，紫茉莉绿色总苞片宿存，围成一个小帐篷模样，一枚球形瘦果在其中孕育生长，当它慢慢由绿变黑，球果就成熟了。熟果果皮革质，表面具皱纹，非常坚硬，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地雷”。

    用工具剥开“小地雷”，里面是一包细白粉，这是种子胚乳，“粉豆”“粉豆花”之名因此而得。这些细白粉作用不小，除为种子发芽提供营养之外，还有药用价值，其更为人所熟知的功用，是做化妆品，这在清朝几乎成为贵族阶层女性的普遍时尚。《红楼梦》有两段情节可以作为例证。

    一个情节出现在第44回，凤姐意外撞破贾琏与鲍二家的奸情，平儿浑不相干，却两头受气，受尽委屈，后被李纨拉到大观园散心。宝玉喜出望外，平时没有机会与平儿亲近，这次正好借着帮平儿理妆的机会，“稍尽片心”。书中写道：“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说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像别的粉涩滞。”这装在玉簪花棒里的细粉，就是我们身边普普通通的紫茉莉花种子所制成的香粉。

    还有一个情节出现在第60回，该回的标题就是“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这一回里，茉莉花粉引发了一个五小大战赵姨娘的热闹场面。当时，春燕陪她妈妈去蘅芜院向莺儿赔罪，蕊官托她带回一包蔷薇硝给芳官。贾环正好来怡红院给宝玉请安，便央求宝玉给他一些。芳官不肯将蕊官的情谊分人，而自己的又用完了，便包了一包茉莉粉丢给了贾环。赵姨娘认为这是怡红院的人看不起贾环，便怒气冲冲前去兴师问罪，惹出一场大麻烦。

    紫茉莉之所以南北皆有长盛不衰，主要原因是这种植物花色繁多，且适应性强，特别好养，几乎不怎么需要人照顾就长得很好。其繁殖方式有两种，一是主根块茎复发，二是“小地雷”自播。

    紫茉莉原生于美洲热带地区，性喜温和湿润，不耐寒，地上部分虽冬季枯死，但其主根形成的块根，在江南地区可安全越冬。来年春天，其根上会续发出新植株。我家园子里的这一棵就是如此，当年在邻居家撸了一棵“小地雷”，随意埋在角落里，后来就变成了一株花繁叶茂的小可爱，端午开花，一直盛放到十月份，陪伴我们整整一个夏天。秋冬则消失，春来块根复发，又一个轮回，连续三年，年年如此。

    自播是紫茉莉扩大种群的另一种重要方式。“小地雷”成熟，其下部和茎干相连处会自动脱开，风摇枝叶，瘦果便会从小帐篷中掉落于地，它们要么在母株边上生根发芽，要么随着风力或水流移动去别的地方，甚至在小朋友手中当子弹扔来扔去的时候，它们就四处流浪帮助族群开疆拓土去了。

    对于紫茉莉的自播能力，我印象非常深刻。2004年，我初到中山东路404号一座大厦办公，大厦西墙根下有两三株紫茉莉，开着紫色、黄色两种颜色的花，很吸引人眼球。那时我刚刚开始喜欢上植物，还不认识紫茉莉，请教过很多同事，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也不知道这些花是怎么来的。

    尽管长在一个少人光顾的角落，但这些紫茉莉一点也不寂寞，它们有着自己的生命节奏，春萌、夏花、秋子、冬藏，自播、自衍、自由、自在。三年后，当我要换到另外一个单位时，墙根下已经出现了长长一溜郁郁葱葱的紫茉莉。那年九月离开之时，只见墙脚花繁似锦，芳香扑鼻，场景之美令人难忘。

    如今，那幢大楼早被拆迁，变成了一个地铁站，旧迹已无处可寻，但那些可爱的紫茉莉，永远摇曳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