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1年08月24日 星期二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戴礼帽的女人

    

    

    

    

    舜江老东门外开店的女人中,就数这一位看起来优雅,几乎没人见过她不戴帽子的样子。冬天,戴一顶米色的绒线帽子,右边的帽檐上还缀着一朵花。春秋季,帽子的样子更多。就是夏天,也戴着一顶薄丝质的帽子,帽檐撑开来,像倒覆的一片荷叶。出门去,戴着帽子,袅袅娜娜的,好看。可是,在家里,她也如此。透过落地玻璃,经常见他们夫妻俩在打牌,她戴着帽子,像一个在沙龙聚会的贵妇人。

    他们开的是一家名酒专营店,也许是搞批发的,店里少有人来。黄昏时候,隔壁烟杂店的女人最忙,咋咋呼呼的;他们最闲,斜射进来的夕阳的光返照出来,店堂里显得迷离惝恍。她对着玻璃茶几,要么并着两腿,侧弯坐着,像个老淑女;要么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就缺一根烟夹在手指上了。男人出一张牌,她也出一张牌,让人感觉又温暖又清冷。有时,隔壁烟杂店的女人会突然闯进来:“哟,你们夫妻俩,倒是悠笃笃的!”她是来避难的。她们店里,总是人声鼎沸,一边媳妇在骂孙子,一边顾客进进出出,等着要货收钱。她只管进货送货,懒得操心其他杂活:“咋管得了呢?管了今天还有明天,哪像你们,进的是高档酒,干的是高档活,清静!”

    到了夏天,烟杂店的女人去进货送货时,也戴了一顶像沙漠女人戴的帽子,遮太阳。人家在她媳妇面前夸赞她,她媳妇努努嘴,瞟了一眼隔壁,意思是学人家的样呢。大家就嘿嘿一笑。那倒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名酒店的女人戴着帽子,没人觉得她不伦不类。她什么活都不干的,除了伺候一只京巴狗;就是她老公,也只是拾掇拾掇花草,仿佛他们就该这么悠闲似的。他们很少跟人来往。有时看见她去附近小公园散个步,也是一个人走,孤零零的。她目不斜视,仿佛就为走路而走路。

    有一回,烟杂店女人终于忍不住问:“我从未见过你们的孩子,他不来的吗?”

    “他到英国读博士去了,已经有三年没回来了。”她说话的时候,有点小小的得意,又有点小小的感伤。

    “啊哟,那是让人羡慕的,读书这么好!你看看我家孙子,写个作业,跟杀猪似的,还要全家总动员呢。”

    这时,她男人走过来:“你们也好的,每天团团圆圆。你看我们两人,大眼对小眼——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呢。”

    “我是每天烦死,奶奶长奶奶短,每天缠着我,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我对我孙子说——找你妈去!”

    他们的孩子去读书时,男人是支持的。自从去年开始,男人也有点后悔了。为的啥事,就为的这疫情。自从新冠肺炎病毒肆虐以来,他们天天看新闻。英国的疫情,牵着他们的心。这不,连首相都传染上了,这疫情有多严重啊。

    “不吃安眠药,我根本睡不着。你看我,脸色难看不?”她朝向烟杂店女人。

    烟杂店女人把这事说给媳妇听之后,媳妇说:“难怪哉,像个英国人,戴着个帽子,好像电影里的一样,原来她儿子在英国读书啊。”

    每天晚饭后,他们依然在筒灯下,一对一打牌。他们很少把店里的灯开得金碧辉煌,让人怀疑他们是吝啬,舍不得点灯。店堂暗沉沉的,只有靠近落地玻璃的地方,才有亮光,两人仿佛是活体模特,在玻璃里展览着。

    终于有一天,她对烟杂店女人说:“我儿子要回来了!”这几乎是唯一的一次,她主动跟人说事。

    “那好啊,这次回来了,可别让他再走了!”

    女人有那么一两秒,走神了,然后讪讪地笑了一下,“我也这样想……”

    他们门前的一辆白色宝马,从来是干干净净的,男人有事没事总要擦一擦。这一天,他又在擦车,烟杂店女人心生好奇:“干啥去?”

    “接儿子去,下午去机场接一下。”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烟杂店女人并不知道。第二天问道:“你儿子回来了?”“回来了。”戴礼帽的女人难得露出了笑容。“咋没看见他呢?”“在楼上隔离呢。”这自然是好的。儿子来了,男人忙碌了很多,每天上街买菜。女人整天地消毒啊,拖地啊,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打牌的时间就没了。但是,女人依旧戴着礼帽,除了她男人,估计没人见过她盘在上面的头发——两鬓只露出少许,染黄的,根部稍有花白的痕迹。

    有好几次,烟杂店的女人被家里的事烦死,就踱到她家来,问道:“你儿子呢?”“在楼上。”“怎么不下来呢。”“在学习呢,上网课……”“还回去不?”“我是让他在国内找个工作,他说要回去,就要实习了,去世界500强企业呢。”她的语气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为儿子骄傲。烟杂店女人自然是夸赞她儿子一番。但是,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个女人也没多大劲头接这个话茬。她一眼不眨地看着烟杂店女人的孙子过来,硬拉着奶奶回去。

    不知过了几个月,这个戴礼帽的女人,又与她男人一对一地打起牌来。他们的儿子飞走了。

    夕阳照进名酒专营店,给店堂涂上暗暗的金黄色,又温暖又清冷。隔壁烟杂店的女人在发牢骚,她总是这样的。这个女人的心思全不在隔壁人家上,她对着玻璃外马路上的车来车往发呆。她拿下礼帽的时候,突然,烟杂店女人闯了进来,她愣了一下,大咧咧道:

    “哟,你顶上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岂止是全白了,还掉发呢,不戴帽子,根本就走不出去。”

    “我是想,你干吗一直戴着帽子。”

    “愁白的啊!”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