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是父亲90岁冥寿。他离世已有35年,但他和善的面容,微驼的背影,仍历历在我眼前。 父亲是个苦命人。奶奶生下他后,不幸患产褥热,没过几天就离世,而我的爷爷在上海挑着货郎担,做点小买卖,没办法在家照顾。婴幼期的父亲,全靠我曾祖母的养育,家里没吃的,曾祖母外出乞讨,或临时给人帮工,以此度日。父亲五六岁时,曾祖母积劳成疾离世,祖传房屋也抵债于他人。这时候父亲如同孤儿,上无片瓦,下无寸地,无家可归,全靠族人亲戚和邻居相助,度过了苦难的童年。步入少年,他替人放牛,做短工或长工,哪里有口饭吃,就在哪里生活。20世纪40年代末,父亲取回了抵押出去的房产,才有了“家”。从我懂事起,未见过父亲在家里发脾气,或与他人争吵。记得我家自留地里种过西瓜、菜瓜和黄金瓜。一天晚上,我陪父亲去瓜舍过夜管护,快到瓜地时,发现一条黑影正在偷瓜。只听到父亲高声干咳了二三声,那个人快速离去。为什么不喊不抓?父亲回答,偷瓜的人,大多是我们生产队的,偶尔犯错,喊话抓贼,万一他逃跑中摔倒受伤,不好交代,即使抓到了,双方反而难为情。 父亲乐于助人。黄岩人孙爷爷逃荒讨饭到罗江,在财主家里当长工,后与当地一名丧偶者成婚,女方住房小,两个成人儿子也需居住。他的新家庭有四个人,与我家同一个生产队。20世纪50年代初,父亲把我家楼房西间租给他,收取低廉的租金。我家住中间,两家上下楼,均过中间楼梯,从没多过闲话。孙爷爷一家在我家借住了十多年,搬到自造新房后,仍当亲戚来往。又如我母亲的姐姐,生下第三个女儿时,心脏病突发,难以照顾婴儿,妈妈把其抱到我家,抚育了大半年,父亲全力支持。 父亲是我们兄弟俩的启蒙老师。我五六岁时,父亲早晨去自留地打理蔬菜,常常叫上我,让我认识农作物;少年时,又教会了我游泳、放牛、耙田、划船、搓绳做草包等。我的每一个进步,有母亲的功劳,也有父亲的教诲。1977年下半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我从家步行十多公里,到余姚丈亭报名点报考中专。因为我读的高中,真正按全日制上课的,只有一学期,自觉考上大学可能性不大。报名时才得知,1976年和1977年两届高中毕业的,按规定只能考大学。我垂头丧气回到家,父亲劝慰道:“你只管去考大学,进不进没关系。”次日我又来回步行二十多公里,报上名。后来运气好,当年上了大学录取分数线,1978年6月进了宁波师专。父亲也积极支持弟弟从军,当了三年义务兵。 父亲没上过学,却善于学习,乐于接受新生事物。1966年,华东电网对罗江供电,他是进村立杆架线的助手,入户装灯的协调者;20世纪60年代末,我们的公社拥有了第一辆手扶拖拉机,父亲成为一名手扶拖拉机机耕手,还会自己动手解决拖拉机的一些小毛病。那时候柴油质量差,气味呛鼻。后来父亲又去窑厂工作,碰上风力弱、气压低的时候,深受排放的二氧化碳及尘烟污染。1974年公社办起采石场,父亲当了10多年销售员,想方设法把块石和石子等卖给宁波建筑工地、萧甬铁路等。后来父亲患上肺癌,估计与从事过的这三个工作有关。 父亲是个善良的平凡人,他的言行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