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山石先生出席华茂美堉奖的颁奖典礼

全山石油画作品《塔吉克婚礼》

    汤丹文

    10月29日晚，在华茂美堉奖的颁奖典礼上，中国文联副主席许江激情澎湃地报出全球首个美堉大奖国内获奖者的名字：“全山石！”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一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进会场。

    在颁奖典礼前，这位中国油画创作的“引路人”、中国油画教育的“铺路石”，在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接受了记者的独家专访。

    （一）

    “我是地地道道的宁波人，我的祖上太公，就是浙东学派的史学家、文学家全祖望。”九旬老人全山石，以略带宁波腔、中气十足的普通话，开始了我们之间的交谈。

    全山石，1930年出生在宁波洞桥沙头口村，家里五兄弟，他排行老四。少年的他，在经历宁波城内的短暂生活学习后，1949年初，随父母迁居杭州。

    小时候，他家附近有一座教堂。当时，教堂的牧师为了吸引人们去做礼拜，会发一些精美的小画片。他觉得好看，于是每到星期天，就会去教堂，为的是拿到这些画片。后来才知道，这些画片上面，印着的是一些西方油画名作。而老爸抽烟的香烟壳子中，也会附有明星形象的小画片。应该说，全山石少年时的艺术启蒙，就在于身边的日常。

    原先，全山石很喜欢音乐。那时，杭州刚刚解放，街面上常有国立艺专年轻学生的秧歌队、锣鼓队的宣传表演，他都去凑热闹。渐渐地，他对绘画发生了兴趣。受过石膏素描训练的他，如愿考上了这个大学。

    年轻的全山石，走上艺术道路伊始，可谓顺风顺水。1953年，他从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原国立艺专、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毕业，随即留校任研究员。1954年，全山石被国家选送到列宁格勒（圣彼德堡）列宾美术学院留学。1960年，他以各科全优的成绩获得享誉最高的红色毕业文凭，并获艺术家称号。

    回国后，全山石一直任教于中国美术学院，曾任油画系主任、院教务长等职，主持油画系第三教室，培养了大批中国油画界的中坚力量。

    作为油画家，他创作了大量历史题材油画作品、主题性绘画和新疆风情人物写生作品。其中历史画《英勇不屈》《八女投江》《井冈山上》《娄山关》《血肉长城》等作品作为时代的经典被中国国家博物馆和中国美术馆等机构收藏。

    （二）

    再回故乡宁波，已是40年之后。全山石告诉记者，这也是因为与华茂集团董事局主席徐万茂的相遇。两人认识30多年，让全山石对徐万茂最为感佩的是后者对教育特别是艺术教育的投入和热情。

    全山石说，“老徐总”的出身，按宁波话来说，是“里山人”，小时候书读得也不多。但出身农家的他，对大地饱含深情，对教育事业的热情和对美的渴望，非常强烈，而且他是在用一生追求。

    这次，徐万茂发起设立华茂美堉奖，之所以用“堉”字，也因为这个字有“肥沃土地”的意思——这个奖强调扎根美育大地，扎根民众审美生活，从社会美育实践中寻找源头活水。

    两人惺惺相惜，徐万茂对全山石也给予了绝对的信任。全山石成了为华茂艺术品收藏和艺术教育指路的灵魂人物。

    那天采访前，我跟随全山石先生参观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全山石在堪称“镇馆之宝”、油画大师菲利比诺·利皮的作品前驻足——他告诉随行者，这是他通过意大利勃洛尼亚的华侨朋友，从一位当地普通市民手中收购而由华茂收藏。这幅利皮的代表作，属于花了不高价钱的“捡漏”。

    在16世纪油画大师提香·韦切利奥的作品《马尔卡托尼奥·莫罗西尼肖像》前，全山石击节赞叹：“你看提香画得多好，特别是那双手，一看就是一个有地位公爵的手。而且，提香的签名就隐藏在右手所握的羊皮卷中！”此时的全山石，如同得到了一件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那般开心。

    在华茂美术馆、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的建造中，全山石也是灵魂人物。华茂美术馆的选址就是他定下来的——当时他提出，美术馆要建在流过校园的河当中，用来映带左右，成为点睛之笔，体现华茂艺术教育特色。

    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的展陈，他更是花了心血。在二三楼之间的连接处，在他建议下，摆放了中国现代美育的倡导者蔡元培坐像，而周边都是中国第一代油画大家的作品。他说，这里要告诉参观者的是，在上个世纪初西风东渐的中国，近现代艺术教育的肇始。

    全山石告诉笔者，宁波美术馆的选址，他也参与很深。因为当时的市文联主席陈继武就是他的学生。他记得，一开始，大家想把美术馆放在月湖，也就是现在宁波二中的位置。但因为拆迁成本的问题，没有继续考虑。后来，全山石想到世界著名的奥塞博物馆是由旧火车站改建而成，与大伙一起提出，把老外滩闲置的轮船码头客运中心改建成美术馆。

    （三）

    今年，全山石中国油画高研班已经开设第二期了。从第一期的12个人到今年报名的26个学生，学员增加了一倍多。全山石告诉记者，他一生的职业是老师，专业是画画；首先是一名老师，其次才是一名画家。

    全山石从教六十余年，为中国油画培育了大量人才。特别是退休后，全山石致力于中国油画在坚持西方油画本体语言的前提下，走中国民族特色发展道路的研究。

    为此，他花了大量时间考察欧洲各大博物馆，对油画艺术源头和脉络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和分析，翻译介绍了许多西方经典艺术家的作品，出版编著50余册。

    全山石告诉记者，搞创作对个人来说肯定更好点，因为能留下东西，“但从事艺术教育，能为中国油画的未来挖掘和培养人才，其社会作用和意义会大得多”。

    2014年，全山石艺术中心在杭州成立。这个中心除了展示全山石一生的创作外，更多地收藏了从文艺复兴时期到近当代的西方油画作品和雕塑精品，数量在不断增加。

    建立这个艺术中心，一部分原因在于英国著名美学家苏利文的发问：“世界各大艺术馆、博物馆都收藏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大量东方艺术品，为什么你们中国的博物馆没有收藏西方的艺术品？”

    要提升中国油画的水平，必须让中国人在国内就可看到西方油画大师的原作，这成了全山石的心愿。

    全山石艺术中心收藏的油画，都是成系列的，对西方油画的源流进行了细致的梳理；艺术爱好者可以不出国门亲眼观看原作甚至现场临摹，起到油画艺术教育最大化的作用。当然，中心的成立，更蕴含着全山石让油画在东方振兴的愿望。

    全山石认为，中国人心灵手巧，肯吃苦，所以凡是带记忆性东西，需要技术性的技能，不比西方人差。这些年，中国出了许多钢琴、小提琴大师级的人物，西洋的乐器在他们手中运用自如。他还举了他自己留学成长的例子：“当年，刚进列宾美术学院，一开始与苏联同学的差距非常大，但过了三年，就在整个年级名列前茅了。”

    如今，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很多人的经济条件大大改善，但还需要在艺术修养上得到提升。

    九旬老人全山石现在仍每天坚持去艺术中心上班，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幸运的参观和临摹者，有时还会听到他的讲解、得到他的指导。

    “按照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道理，油画起源于西方，振兴于东方，完全有可能！”这是九旬老人全山石的执念。

    （四）

    对于现实主义绘画和中国油画的民族化，全山石也有自己的独到观点。他说，中国油画民族化，坚持西方油画的本体语言，在此前提下，赋予它民族的内容和精神。

    全山石认为，每个画种都有区别于其他的东西。像油画的材料质感、创作步骤和技法，画面的构成特点等等，都有自己的语言语法体系，即所谓的“油画味”。

    “中国画从书法中而来，它最根本的东西，也就是它的本体语言，是笔墨。我们去欣赏徐文长的石榴，可能不在意他画的是什么，更多地在意它淋漓潇洒的笔墨意象。”全山石又以民族舞与芭蕾舞的区别，来解释油画的本体语言问题：“芭蕾所呈现的是人类脚踮起来的美，不踮起来还是芭蕾吗？”

    全山石一生坚持写实主义的绘画创作，那么，在当下艺术流派纷呈的时代，写实主义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或生命力？全山石对此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说，西方的油画经过了五六百年的发展，从写实到印象派、表现主义等等，有可能是到了一个阶段：一些艺术家创作对生活的反映，不再是纯客观的表述，而是追求抽象和写意。“但油画在中国才发展了一百来年，对现在的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能够接近油画，身心感到愉悦的，还是一些现实主义风格的油画作品。而且，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方向是一切从人民出发，一切为了人民。所以，写实主义的油画作品还是主流，还是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符合他们当下的审美习惯的。”他说。

    “就像外国人来中国看到竹椅子会非常新奇，而中国人三四十年前才开始坐起沙发，现在还是觉得沙发更舒适。这是文化发展上的差异。”这种文化上的差异，跟生产力的发展和一个民族生活方式的变化有关。

    对这次在家乡获得华茂美堉奖，全山石感到十分高兴和荣幸。他说，蔡元培先生曾经说过以美育代替宗教，这意味着美育是触及到人们精神和灵魂的事。上世纪50年代，他和方增先还合作画过一本扫盲连环画。“现在文盲早已不是问题了，现在应该扫的不是不识字的文盲，而是美盲！”

    “美盲阻碍了我们社会的发展，人们如果没有审美的修养，情操的提高，社会不可能往更高层次发展。”全山石的这番话，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