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记忆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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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0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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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稷米饭

    

    

    虞 燕           

    

    在家乡,人们习惯把高粱叫作芦稷。这种粮食作物在我们那里并不常见,一般只在垄沟或菜畦齐齐种上几排。盛夏的阳光催着高粱长个、成熟,几天不见,一下子蹿得比我高出许多。穗儿像姑娘的脸,被晒得由白到浅红,再到红褐色,而后,怕见人似的,微微低头。仔细看,穗上缀满了无数颗圆滚滚的“小珍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粒粒珊瑚珠,节节琅玕玉”,真是极好的形容。

    芦稷脱粒是个麻烦事儿,母亲从别人那里学了一招,用搓衣板搓。被脱去了外皮,芦稷米一颗颗莹洁圆润,亮光下,散发出浅粉色的光泽。而那些空穗子,则被扎成了扫帚,我们叫芦稷扫帚,用起来很是轻捷。

    儿时,觉得吃芦稷米饭跟过年一样稀罕,这道美味需多种配料——南瓜、黑豆、绿豆以及少量粳米或糯米。那个时候,要集齐这些配料并不是容易的事儿,再加上大人们平日忙碌,心思不在费事费时的食物上,所以,一年里也就做一两次。

    记忆里,做芦稷米饭那日必是蓝天艳阳,天朗气清。我的心情明媚似天气,将芦稷、黑豆、绿豆早早泡在了清水里。而后,学着母亲的样子洗南瓜,用干净刷子顺着纹理细细刷,洗得新崭崭的。母亲打开南瓜后,去瓤,切成瓦片似的一块一块,装入大碗待用。

    院子里码的柴搬进了灶间,铁锅架上来,灶火生起来。芦稷米饭做法简单,像东北的一锅炖,将所有食材一起入锅,注入适量清水,撒几圈白砂糖,最后盖上木制锅盖即可。不多时,大铁锅发出诱人的“咕嘟”声,白烟被灶膛的火急急撵了出来,在锅上缭绕不绝。

    出锅时,尽量少翻搅,一铲子上来,芦稷、南瓜、糯米、黑豆、绿豆均在,红、黄、白、黑、绿,色彩斑斓,甚是养眼。约定俗成般,哪家做芦稷米饭都会煮一大锅,与邻人分享。母亲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可以吃喽!”邻家的孩子兴冲冲跑出来,手拿碗盘径直奔向我家灶间,出来时,走得稳稳的,端得正正的,再调皮的娃对待美食也是认真的。

    小芬、阿波、我、弟弟、堂弟,每人端个碗,并排坐于院子的台阶上,院子里浓香四溢。夹一筷芦稷米饭入口,软糯、清甜,多种作物混合的味道如此家常,却又那么特别,幸福感经由舌尖涌向心田。

    正吃得欢畅,从院门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乞丐。当年家乡渔村算是相对富裕吧,经常有乞丐到岛上来,我们习以为常了。我喊了母亲一声,意思让她准备好米。那时候的乞丐大多随身带着一个布袋子,可盛米。她们在家门口站定,母亲手握量米筒出来,将大米“嗖”地倒进对方的袋子里。年长的女人向母亲轻轻鞠了躬,牵着小女孩转身离开。经过我们身边时,小女孩停了下来,她转过脸,抿着嘴,大眼睛巴巴地瞅着我的碗。女人拽住她又细又黑的胳膊往前拉,她瘪起嘴,眼泪掉了下来。正当我们几个愣在那不知所措时,只听母亲在门内大叫一声:“等一等!”怕她们听不懂,又朝她们招了招手。很快,母亲端了两碗芦稷米饭出来,递给女人和小女孩,并搬了把椅子,示意女人坐下吃。女人双手捧碗,给母亲深深鞠了一躬才坐下。

    小女孩紧紧倚着女人,怯怯地溜了我们一眼后,低头,不停地把芦稷米饭往嘴里扒拉。她的脑袋越垂越低,几乎把脸拱进了碗里。女人轻推了她一下,说了一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让她慢点吃吧。

    几只鸡闻香而来,在台阶下转悠。阿波逗起了鸡,他跨下两个台阶,将碗伸过去,又快速缩回来。公鸡扑腾着翅膀欲飞上来抢食,惹得我们直发笑。小女孩端着碗向我们走近了一点,发现我注意到了她,便停在那儿,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我朝她笑笑,拍了拍台阶,她犹豫着在我身旁的台阶坐下。她的头发凌乱,脸微微发红,眼睛光盯着手里的碗,不吃,也不看我们。我们继续吃芦稷米饭,故意发出夸张的“吧唧”声,她抬头笑了,羞涩中带着调皮。

    多年后,我经常想起那个场景:阳光犹如无数根亮闪闪的金线,密密麻麻垂下来。一群小孩并排坐在台阶上,他们并不觉得有多晒,也没有谁大声说话,嘴里的芦稷米饭甜甜糯糯、香香软软。时间犹如屋后小河里的水,流得缓缓的,一派温馨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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