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石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这是一首经典电影主题曲,相信凡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会对此留有印象。20世纪70年代,当我第一次在影院“看”到这首歌,其优美、流畅、顺口的旋律,就一直在我记忆里回荡,迄今不忘。 可以这么说,我的个人观影史,是从《洪湖赤卫队》开始的。此前在村学校的露天操场上,多少也看过一些电影,只是《洪湖赤卫队》的上映,在我记忆临界点上拉了一道幕,前面都沉入一片虚黑,唯有它留存下来。“洪湖水,浪打浪”,它打湿了我的电影记忆,历半个世纪不干。 那年年关,城里小姨来我家住几天,回城前,说要带我去她家过年。对于一个从未进过城的山村男孩来说,这意味着这个年,将带给我不同的生命体验。小姨与我家的关系其实是有点距离的,说明白点,她是我外公兄弟的小女儿,平时两家人偶有走动。小姨跟母亲虽姐妹相称,但年龄相差大,情同母女,从小与母亲亲近。高中刚毕业的她,与我两位兄长年龄相仿,所以每年寒暑假都要来我家住一段日子,体验乡村生活,跟我们一起下田捉泥鳅、钓黄鳝,一起上山拗笋、采野果,一起在山野里疯。 小姨要带我去城里过年,母亲有些为难,“大过年的,咋好去搅吵二伯二妈呢。”这是母亲的真心话,话语里含有一些不知所措。抵不过我近乎撒泼赖皮式的争取,母亲最终无奈答应了,反复叮嘱:去小姨家,不许皮!要乖!要听小姨和外公、外婆话…… 我生命里的第一次进城,开始了。 徒步,坐车,转车,再转车……一早出门,到小姨家,正赶上外公外婆吃午饭,饭菜刚上桌。 “小娘鬼,吃饭报到,脚还蛮长!”“喔哟,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呢!”这是外公外婆在调侃小姨,那个“小尾巴”,分明是说我。 吃完饭,小姨带我去中山公园、动物园玩。那时城市规模小,公园与动物园前后靠一起,从小姨家去公园,走着去不过十几分钟路程。路过电影院,小姨瞄了宣传栏一眼,道:“小宝,等会逛完公园,小姨带你看电影,刚上映的《洪湖赤卫队》,一定好看。”我乐意听小姨说话,不仅因为她嗓音好听,细柔而清澈,像村后山溪流水声,而且每次开口都是我所期待或出乎我意料的好事。 在电影院正经八百看电影,于我又是一次全新的生命体验。我心里乐开花,表面上只乖顺地应声好。电影是三点半档,小姨掰着指头说,“小宝,我们看完电影回家,正好又赶上吃饭,到时候,外公他老人家又要说我们脚长了。”说完莞尔一笑。小姨牵着我,我捧一袋小姨买的爆米花,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入场,找座位,观电影。 电影《洪湖赤卫队》艺术地再现了20世纪30年代洪湖苏区那段荡气回肠的革命岁月,用情景歌剧形式,勾画出众多性格鲜明的革命者群像。对于一个被样板戏和黑白战争片充塞的、混沌未开的山村男孩来说,当然无法完全领悟其中的深意,但影片跌宕的故事情节,旖旎的湖区风光,韩英、刘闯、张副官等英雄的大无畏气概,且歌且叙、区别于传统样板戏的新颖表达方式,深深勾住了一个8岁男孩的心。 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贯穿整部影片的插曲。其中《洪湖水,浪打浪》《手拿碟儿敲起来》,旋律朴实流畅,易学易记,让人印象深刻。电影散场了,许多人是兴奋地哼唱着两首歌的曲调离开影院的。我也在心里学唱着,只是没好意思唱出口。 走出影院,天色已见晚,晚霞满天。“小宝,好看吗?”小姨问。“好看!”我答。“还想不想看?”“想!”我老实回答,同时有一个问号闪过脑际:小姨问得好奇怪,难道还要再看一遍?事实是,不是再看一遍,而是连续又看了两遍,两个月后又看了三遍。 第二天,小姨在火柴厂的小姐妹约她看电影,她把我也带上了,我幸福地又看了一遍。几天后,她的一个同学约她看电影,她把我又带上了。那天出门,外婆不放心了,问小姨,“小娘鬼,你连着看几场电影了?跟谁看?”小姨答,“同学。”“男同学?女同学?”“女同学……哎呀姆妈,你想哪里去了!我是带小宝一起去的,担心什么啊!”我看到,小姨脸都红了。而我,忽然感觉到,那一刻自己的重要性。 外婆的怀疑是对的,那天约小姨的是一位个子高高、帅气的男同学。而我,幸福而完美地当了一次“灯泡”。 从小姨家回来大概两个月后,公社放映队也开始在各生产大队巡回放映影片《洪湖赤卫队》。那时候,放电影如同过节,露天操场上,早早放满了占位置的竹椅板凳,放映机一架好,操场里已是人山人海。村里小伙伴们相约追着放映机看电影,头天晚上跑去前村看,第二天轮到自己村,第三天跟着跑后村再看一遍。我那时虽小,看电影却不甘人后,跟着伙伴们连看三场,加上跟小姨一起看的三场,一部《洪湖赤卫队》竟前后看了六遍,创了个人观影史之最,迄今没有被打破!以至于后来,影片中所有插曲,我都会唱,事隔近半个世纪,每每提及,那熟悉、优美的旋律会不时脱口而出,在耳畔回响: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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