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1837-1909），号抱冰、香涛，晚清名臣，善书法，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

张之洞行楷扇面《书陆游诗》（方向前供图）

    方向前

    书法的价值，并非完全取决于作品的艺术水平，它跟书家的地位、人格、学养也有密切关系，自古以来，就有“字为人贵”一说。

    作为晚清重臣，张之洞在历史上有很大影响，当然其名声不在书法，而在政治地位，他在教育改革、振兴民族工业上的功绩，功不可没。在个人修养方面，张之洞于经学、藏书、目录学、书法等均有相当造诣。

    “学艺之事，必志道据德依仁”，这是黄宾虹对书画艺术的见解。近代书家李健先生也讲过，无学不足以言书，无品尤不足以言书。“道”“德”“仁”是人品之根本，而“人品”乃“书品”之首要。

    历史给予了张之洞很高评价。孙中山先生如此赞誉张之洞：“他是不言革命之大革命家。”《清史稿·张之洞传》称“张之洞是个清官，且又爱才好客”。毛泽东曾说：“提起中国民族工业，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

    据说，张之洞在担任湖广总督时，为了中国的工业现代化，多次“奋笔疾书”，以高价润笔费每字1000两，卖字集资，真可谓“一字千金”。张之洞名气大、地位高，字又漂亮，在当时很受欢迎，确实有富商“不厌其贵”地买他的墨宝。可见，张之洞在世时书法就有不错的市场。

    以行书见长，以帖学为基，兼顾碑学，宗法苏东坡书法，兼取米芾、董其昌等各家，笔法娴熟沉稳，线条圆润丰腴，结体严谨端庄，书风雄秀——这是张之洞书法的总体特征。

    泥金行楷扇面《书陆游诗》，为张之洞小幅书法用心之作，系张氏赠与“蓉江仁兄”。扇面全幅120字，计22行，写陆游《月下作》《过大蓬岭度绳桥至杜秀才山庄》二诗。陆游这两首写景诗，并非描写实景，而是借景抒情，畅咏自己的内心感受。此扇面作品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疏密调匀，透气通畅。扇面书写难在布白、章法。扇面章法处理一般第一行为长行，第二行短行，下留空白，第三行又为长行，第四行短行，如此循环反复，在章法布白上达到疏密有致、照应变化的效果。清代蒋和在《学书杂论》中讲到书法布白的奥义：“布白有三，字中之布白，逐字之布白，行间之布白……一字八面流通为内气，一篇章法照应为外气。内气言笔画疏密、轻重、肥瘦，若平板散涣，何气之有？外气言一篇有虚实、疏密、管束、接上、递下、错综、映带……”

    蒋和所指“内气”即字法布置，而“外气”则指上下字、左右行之照应连贯关系，包括款字、钤印的处理。

    此扇面总体来看行笔节奏稍慢，笔笔到位，字字独立，其间有字的大小错落，也有字势之跌宕，线条之粗细，用笔之轻重，全幅一气呵成，融会一体。书法行气、作品神采，乃书作成败之关键。古人强调，“作书贵一气贯注。凡作一字，上下有承接，左右有呼应，打叠一片，方为尽善尽美。即此推之，数字、数行、数十行，总在精神团结，神不外散。”

    透过此扇面作品，大致可看出张之洞书法的两大特点。首先，张氏书法以帖学为根基，笔画丰腴，字形较扁，作品显露出较浓的“苏味”。苏轼在书史上的地位仅次于王羲之、颜真卿，其《黄州寒食诗帖》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除线条丰润与字形扁平外，苏字书写上节奏变化较丰富，有时字的竖笔拉得较长，余下大篇空白，达到“疏可走马”的效果，有时字的笔画又十分紧收，笔画间留白极少，有“密不透风”之感。苏轼有句名言：“我书意造本无法”，书家审美上重“意”，这也符合宋代审美“尚意”的时代特点，“意造”之“意”，须凭书家才情，更仰仗于传统文化的积淀。苏轼所说的“无法”，也反映了他对自己书法的谦逊一面。朱澍在《论书剩语》中说：“宋四家书，皆出鲁公，而东坡得之为甚。姿态艳溢，得鲁公之腴。”观张之洞书，明显由苏轼、颜真卿两位前贤脱胎而出，而取法苏字尤多。

    帖中有碑味，是张之洞书法的另一个特点。帖学书法注重秀美、灵动，尚韵，婉转。而碑则讲究壮美、厚重，尚气，方折。张氏在吸收帖学同时，又兼取碑的浑厚壮美之气。一方面，他深研苏、颜书写法术，另一方面，受到当时碑学思潮的影响。晚清以来，康有为提出“扬碑抑帖”论，对后学书家影响极大。扇面《书陆游诗》，在用笔上方笔、折笔、圆笔、转笔互用，结体呈现碑的率意与恣肆，字中撇捺写得厚重、开张，笔墨之间，帖碑融合之意尽显。

    我们不妨把四位“晚清中兴名臣”的书法作一简单比照。从艺术角度看，李鸿章、张之洞两人书法要高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书法主要取法二王，线条轻重有度，字形肥瘦适中，风格上灵动秀美，技法在四臣中最好。李、左两位都从帖，但李字脱胎于“二王”，左字则从苏东坡书出。曾国藩与左宗棠书法似乎传统取法不多，线条变化少，笔法较单一，但书法面目还是较明显，曾字瘦硬刚劲，字形修长，写得肯定自信，精神十足。左宗棠书法结体中宫紧收，笔法、字法有颜字之味。从艺术水平考量，曾字在精神、骨力上要胜过左字。如今，“晚清中兴四大重臣”的书法是书画市场中的大热门，四人书法升值很快，尤以曾、李二人为甚。

    欧阳修说：“古之人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其余泯泯，不复见耳。”欧阳修所讲的“贤者”，我理解为品行好、修养高的人。苏轼也曾说：“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自汉魏以后，古代书评家把书法作品视为书家的人格化，它要求书家在追求艺术完美的同时，亦追求自我人格的完善。张之洞书法与同时代专业书家相比，艺术上并非完美，但他的学养、人格、地位，为一般书家所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