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者黑是个地名,位于云南文山州,它在彝语中意为“鱼虾多的地方”。游览普者黑,自然得坐船。我喜欢那里的湖水。宽大的水面像块柔软亮丽的绸缎,小舟似箭,一下把这绸缎给裁开了。 无风的时候看湖,微澜不惊,好似长睡不醒。湖面漂浮着大片大片的荷花,蓦然一群水鸟掠过,划破了荷叶与云天之间的那块空白。 远远近近的山从水里长出来,大大小小竟有200余座,缥缈的雾岚在山间忽断忽续。单看一座,山形并不独特,一座座连起来看,那就奇丽了。那些山,大都没有文人墨客的题咏,印象中的遗迹,也只是狮子山上古人凿刻在石壁上的鸟儿及人们生活的场景。山都不高,却蓊郁。红椿、香樟、云杉往岭上挺拔,黑节草、马兰花、灯盏花在崖壁争艳。茂密的植被,让人看不出有什么路径可以上去,其实不少山暗藏洞穴,人们从这头进去,从另一头出来。有的还可直接划船进入。 月亮洞中,有一排石磐。敲击它,会发出动听的乐声。早年栖息在洞里的山民,击磐歌舞,该是怎样的乐趣。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四个壮汉在水中布下长长的渔网,用竹竿四下里赶鱼。鱼儿受到惊吓,慌乱逃窜,便被网眼套住。原始的捕鱼方式,让人觉得时光慢得像一百多年前的邮递马车。 屋舍多傍水而筑,土黄的墙,蓝灰的瓦,陈年的院落,不知贮藏了多少和风细雨的日子。屋檐下悬挂玉米和红辣椒,两种耀眼的色彩在夕阳下辉映,折射出农家的质朴与热情。流碧滴翠的细竹,像凤凰的尾巴,长在院落周遭,让人想起那首葫芦丝名曲《月光下的凤尾竹》。水边有一片空地,人们在晚间点燃篝火,跳起世代相传的舞蹈,表现打鱼、耕作和情爱的场景,粗豪、野性的嗓音,奔放、舒展的舞姿,似乎要把人们带入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原初年代。 小船沿岸而行,绕山而转,垂柳依依,荷叶亭亭,看似到头了,又转入一条新的水路。吱呀一声,哪扇屋门敞开,一女子走下台阶,细腰弯处,一桶清水就提在手里了。一圈圈波纹,自其转去的倩影后荡开。几个顽童从竹林间跑来,扑通扑通跃入水中,不多时,冒出一个个小黑脑袋,忽地又钻入水中不见了。同船的彝族阿黑(小伙子)说,普者黑的男男女女都是在这样的碧波中泡大的。 鱼儿悠游在云天倒影的水里,看似在浅处,伸手却无法抓到,倒是搅动了一枝粉荷。裙裾一般绽开的荷叶上总有三两颗水珠晶莹滚动,间或被下边的水鸟触动了,水珠便叭嗒一声落入湖中。荷的影子、山的影子、云的影子在水中重叠。我想起了余光中先生的一句话:翻动一片荷叶,就翻动了一部《诗经》。 船划向更宽阔的湖面,正好亮白的月揭开了面纱。说不上是水面粘了一层月光,还是月光镀上了一层清水。突然有歌声飘来,让人有意外的惊喜,纯正毫无杂质的声音经过荷叶层层扩散,在水面一圈圈回旋到很远。这边唱了,那边就有人应。慢慢寻去想看个究竟,船近了,歌声便停了。硕大的荷叶间,一枝枝荷花徐徐而动,冷不丁会依花露出个月光般皎洁的脸庞。船儿远了,歌声又起。我们船上的阿乃(姑娘)一脸笑容地说,这是求偶的男女在对情歌,是阿黑哥在寻找阿诗玛。 普者黑在远古时代是一片浅海。随着造山运动和地壳变化,海水退落,形成了现在的60多个湖泊。这片水归入南盘江,到下游就成了珠江。有了普者黑这样一串翡翠般的湖泊作源头,“珠江”也就不枉其名了。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许多景物早已失却先前的模样:梁山水泊已成一片旱地,白洋淀的“腰围”越缩越小,洞庭湖也早已黄汤漫卷。 普者黑,却依然是世外桃源般的自然模样。 天然的屏障,使得她“养在深闺人未识”。纵然有茶马古道从它身边逶迤而过,铜铃的叮当却未对它构成丝毫骚扰。历史舞台上演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也未波及普者黑。皇帝的朱笔将柳宗元发配到永、柳二州,将苏东坡发配到更远的海南岛,却没有把谁发配到这里。皇权本想禁锢那些文坛大师的精神光芒,却不料让蛮荒之地生长出一代风华茂树。徐霞客旷达的脚步似乎没有踏上这块宝地,他倒是去了滇池,接着腿脚一滑就奔向西边的大理……时间到了现代,中国的南方又有了一次接纳中国最优秀文化人的机会,但这个机会最终给了桂林和昆明。多少年后,这些地方都变成了旅游胜地,而过于喧闹的熙来攘往,也使风景陷入疲于应付的境地。 普者黑却保住了自己的本真。 天色已晚,该回转了。四下望去,辨不清所在方位。月亮再次从云中踱步而出,渐渐望见临桥的岸边,也看清了同去的F白漫漫的脸。于是我俩相视一笑。 法国小说家拉克雷泰尔说:“城市有的是一张脸,乡村有的是一个灵魂。”那么,普者黑的灵魂又是什么? 野荷丛中美妙的歌声还在忽远忽近地起伏着,让人感到那歌声没有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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