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诗人大都多愁善感,且越是才高八斗,心高气傲,在现实中一受打击,就越容易精神萎靡,自怨自艾。但似乎也不可一概而论,比如在唐代,就有一位仕途坎坷、屡遭挫折、心理素质却异常强大的诗人。他在诗中表示:“世道剧颓波,我心如砥柱”。此人便是刘禹锡。 刘禹锡,祖籍洛阳,因安史之乱爆发,其父刘绪迁到了浙江嘉兴。刘禹锡在嘉兴出生成长,自幼博览群书,除了儒家经典,还精通诸子百家、天文医学。唐德宗贞元六年(790年),十九岁的刘禹锡离开江南,游学长安,在二十二岁那年进士及第,同年高中的还有他一生的好友柳宗元。两年后,刘禹锡被授予太子校书的职务,在东宫,他认识了著名改革家王叔文。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唐德宗驾崩,太子李诵继位,即唐顺宗。唐顺宗非常支持王伾和王叔文推行的整顿吏治、打击宦官集团、变更财政制度等一系列改革。刘禹锡时任屯田员外郎等职,乃“二王”改革集团中的核心人物。可因“永贞革新”触动了藩镇势力和宦官集团的利益,遭到他们反扑。宦官们又趁机鼓动风疾发作的皇帝册立皇长子李纯为太子。待唐宪宗登基,“二王八司马”事件发生,王叔文被赐死,王伾死于贬途之中,刘禹锡、柳宗元等“八司马”一律远谪,且“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这种事情,换成别人,肯定就满腔怨愤,几近绝望了。但我们来看刘禹锡在离京途中写的那首《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天蕴含着萧瑟、落寞甚至荒凉的文化意象,极易勾起人们的悲观情绪。然而刘禹锡这首诗里没有半点悲情愁绪,反而积极昂扬,理由也简单:为国为民,改革弊政,我,何错之有? 刘禹锡第一次被贬的地方是朗州(今湖南常德)。按制度规定,他本来能在衙门里住三间房子。可当地官员策某故意刁难,让他去住简陋的南门。刘禹锡随遇而安,南门就南门吧。南门外有一条江,诗人面江而居,看千帆竞渡,欣然写了一副对联:“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朗州思争辩”,以表自己对改革的信念未曾动摇。策某看到对联,很生气:你给我搬到北门去住!刘禹锡不以为意,又搬至北门。此间的居住条件更差。不过这里有河流有垂柳,刘禹锡又提笔写下“杨柳青青江水平,人在常德心在京”,意思很明白:身在江湖,心系庙堂,兴国除弊,此志不移。策某一看恼羞成怒:好了,北门你也甭住了,搬到另一处又小又破的房子去!孰料,恰是这间破房,成就了刘禹锡的千古名篇《陋室铭》。策某这下彻底泄了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的不是一般人,此人不仅文采出众,抗击打能力更是强悍无敌。刘禹锡就这样安贫乐道地住在“陋室”中,写下《秋声赋》《山阳城赋》及哲学篇章《天论》三篇等。 元和十年(815年),刘禹锡被召回京。他心情不错,去玄都观看花,并赋诗一首:“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诗中讥讽之意呼之欲出,于是刘禹锡就又被贬了,这一次是播州(今贵州遵义)。在唐代,那绝对是个鸟不拉屎、鸡不下蛋、乌龟不靠岸的地方。亏得好兄弟柳宗元上书要求“以柳易播”,即将自己的贬谪地柳州换刘禹锡的播州。宪宗有点被两人的友情感动,改贬刘禹锡去了连州(今天的广东)。 宝历二年(826年)刘禹锡和白居易在扬州会面,催生了两首大作。一首是白居易的《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人用“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的句子,感慨朋友的蹉跎岁月。另一首就是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其中有千古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经过那么多年的谪居生涯,换作另一个人,早被磨平性格的棱角,变得圆滑世故了。可刘禹锡在宝历三年(827年)回京后又跑到了玄都观,且诗风依旧:“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好一个“前度刘郎”,居然说:百亩的庭中有一半长着青苔,桃花不见,只有油菜花开遍……就这样,“不知悔改”的刘禹锡又一次开启了自己的外放之旅。 刘禹锡的终极理想其实和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差不多,祈求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治世之道”。尽管没能实现愿望,但他从未气馁,譬如晚年和老友们诗酒唱酬,听白居易感叹自己老病衰朽时,刘禹锡回复的仍是励志金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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