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敬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捧读蒋一谈先生的短篇小说集《鲁迅的胡子》，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郑板桥的这副题书斋联。是的，似乎再也寻不到更为合适的语言了——小说笔墨简净，朴素劲瘦，于冷静自然的叙述中自辟新路，细腻而逼真地再现小人物生存的困境、内心的孤独、痛苦的纠结与精神的抗争等。

    鲁迅以其伟大而孤独的战斗者形象，以其深挚的爱国忧民情怀成了国人的神圣仰望，纵观这本小说集收录的8个短篇，诸如《发生》《透明》《公羊》《鲁迅的胡子》等，尽皆如邱华栋所言“描绘了中国人现实生活中的内心困境、挣扎和希望”。素有“短篇小说鬼才”之誉的蒋一谈欲以鲁迅先生的精神去传达、呈现国人道德与情感的无法隐匿的真实存在。

    开篇故事《发生》，文题即颇富悬念，引人遐思。一位年届古稀的空巢老人，一条幽深晦暗的老旧胡同，一片正在被拆迁的厂房、瓦屋……故事笼着一层荫翳，幸好一个名叫夏天的女孩走进了老人的生活。这个热心公益、矢志追求装置艺术的女孩，像一个发光体，不仅照亮了那条蜿蜒破败的胡同，也照亮了老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心空……

    较之《发生》，《公羊》的故事情节似乎更加“离奇”且悲情难抑。在北京工作生活的男主人公近来噩梦不断，惴惴难安。他是独子，父亲去世早，因为媳妇有些嫌弃母亲，母亲似乎更“乐意”一人守着老家，陪伴她的则是一只羊。事实证明，“梦”出有因。这一日，他忽然接到老家邻居马大婶的电话，说母亲被一辆货车给撞了……他从心里感激那只羊，尽管那只公羊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将母亲顶出货车的“魔爪”，好歹让他见到了母亲的最后一面，听到了母亲切切的嘱托：一定要为那只羊养老送终。然而，北京虽大，一只公羊却无法容身。小说意味深长，尤其触发了我等漂泊者的乡愁与隐痛——人到中年，大家皆是高速旋转的陀螺，被故乡这根无形之鞭狠命地抽打着，抽打着……

    《鲁迅的胡子》是小说集的压轴之作。一个擅长足底保健的小店老板，在面临残酷的行业竞争而踌躇万端时，竟阴差阳错地被星探公司相中，由此做起了扮演鲁迅特型演员的梦。意料之外的是，星探公司竟是受一位在校的导演系女生之托——她的父亲研究了一辈子鲁迅，可自始至终无法得到承认，临近退休还只是个副教授，以致罹患妄想症。出于孝心，她向父亲谎称，鲁迅很看重他的研究，会亲自来看他……更出人意料的，尽管该女生连起码的委托费用都无法付清，小老板还是穿上了鲁迅式的长衫，粘上了鲁迅式的胡子，出演了这场令人唏嘘却又心生暖意的独幕剧。

    不难发现，蒋一谈的叙述话语属于“寓言式”。然而，正如苏童所赞的，“蒋一谈的短篇小说，由东西方创作思维碰撞发生，这也就决定了他的作品，在题材和笔法上的现代性和丰富性。他的短篇小说，为中国故事提供了新的腔调，这是难能可贵的。”此书其余数篇，亦体现了他对中国社会、文化和道德的朴素见解。如《透明》中，“我”本是一个疲于奔命、惧怕承担责任的人，后幡然而悟，决定“回归”；《林荫大道》中，历史学博士夏慧与博士后男友苏明租房同居，在骨感的现实面前，终于颓然失控，精神崩塌。而《村庄》和《花的声音》，篇幅虽短，却纤毫毕现地描摹出社会城镇化发展进程中农村留守老人的精神困境与不可小觑的小小少年（尤其是自闭症患儿）的心理波动……

    小说家北村坦言，蒋一谈果敢地投入了一项艰难事业：用天真纯净穿越沉重现实，以普通人的哀愁和喜乐，映现时代忧伤的真实面容。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