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烨绘画作品

    袁志坚

    2021年11月，张桂烨在宁波文创港一号馆举办了题为“意生新象”的绘画展，展出了近年来创作的66件作品。中央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宁波大学潘天寿建筑与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周至禹教授说，张桂烨“在意象与抽象之间”“兴之所至”“纵横来回”，对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周教授的评论启发了我，在此，谈一点浅薄认识。

    张桂烨这66件综合材料绘画作品，不仅运用了油彩、丙烯、水墨，而且堆积腻子粉、沙子、黏土、宣纸、棉布等，所运用的材料是非常丰富的。她借助西方的拼贴艺术、构成艺术以及中国的写意画等不同创作形式，赋予了作品新的语言、新的肌理、新的图式、新的秩序。

    其中大部分作品，让我联系到赵无极的创作之路。张桂烨或者将她的先生、书法篆刻家阮解写有甲骨文、金文的废弃残纸拼贴到画布上，使那些象形文字的线条、布局有机融入其中，或者自己用油彩和刻刀在画布上摹写中国象形文字符号，形成具有东方意味的暗示。在1950年代，赵无极也曾经从汉砖、青铜器、甲骨中挪用这些文字符号，用笔触、线条来强化作品的表意性和抒情性。当然，张桂烨并不是拙劣地模仿、重复赵无极“甲骨文时期”的绘画创作，她对中国象形文字的理解以及将中国象形文字作为形式语言，是有文化根由的，一方面是受到了家庭的耳濡目染，另一方面是她希望把自己的创作同中国文化精神相贯通，并期望将这些古老的文字符号转化到现代性的语境中。所以，这些文字符号是有形之“象”，也是无形之“意”，体现了“意生新象”这一创作旨意。

    赵无极后来转向了抽象表现主义山水画的创作，艺术语言更加酣畅淋漓，他把东方的浪漫写意与西方的简化抽象进行了有机融合，展示了变化无穷、幻象瑰丽的现代审美意味。虽然张桂烨并没有直接师法赵无极，但是我感觉到她走的路与赵无极有很多相似之处，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比如说，我认为张桂烨的不少作品可以视为山水画，相信很多人也会同意。从远处看，许多作品的构图，与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平远、高远、深远都是相近的，那些大的线条、大的块面、大的层次、肌理与节奏变化，给人以“见其大象”“会其大意”的感觉。“大象无形”“大意无言”，可以不见一石一水、一草一木，但是观者可以感受到山水自然的寥廓、玄奥、苍茫。令我惊奇的是，这些都不像是一位女画家画的，笔力沉厚，结构结实，对应的是强大的生命力。

    张桂烨采取的这种传统中国画的构图方式，体现了中国人的生命观和宇宙观。中国人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受，追求的是突破当下，不像西方人强调冲突、夸张、凝固，而是强调和谐、稳定、超越。中国传统绘画是讲时间的，比如说，干、湿的调和，墨的层次、渲染的层次，“十日一水，五日一石”，这个就是时间的艺术。中国画的时间，指的不是作画的时间，而是艺术家构架的艺术时间，艺术家希望达到的永恒的时间、贯通古今的时间。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空间，是肉身和精神都可以寄托的空间，可卧游可畅神，“林泉高致”，通过移情在人的情感与自然境界之间形成对话。张桂烨的这些作品对于时间和空间的理解是接续中国传统的，既立足于现世，又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她是慢慢地绘制出来的，她把拼贴、堆塑融入水墨、油彩中，她的拼贴、堆塑并不是平面化的，而是一层一层的，不断进行时间和空间的延伸，进行精神探索和生命解放。更有意思的是，她把世俗生命融入其中，在里面加入了很多个人生活的情感痕迹，将日常用过的残纸、废弃的衣物等带有气息、体温的东西转化为自然语言、转化为抽象语言。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桂烨又是有独创性的，她巧妙地借用了西方的手法，又真实地回归于东方的精神。

    因此，我很看重张桂烨作品中这些鲜活的东西。个体生命是鲜活的，艺术传统也是鲜活的，她让抽象的山水焕发出新的光彩，展开活泼的节奏，不受具体的物象限制，体现出非常强烈的旋律变化。中国传统艺术相对而言是静中见动，明中见晦，而张桂烨的这些作品，运用了丰富的材料和语言，动感节奏强烈，色彩对比鲜明，但是观者不会觉得压抑、紧张，而是感觉到有多种乐器同时在演奏，是多声部的演奏，能够让人沉静下来。究其实，她运用的材料和语言，很多是原生态的，是第一手的，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艺术思考放了进去。

    在画展上同张桂烨有过一个沟通。我说，艺术家要思考的，不是我画了什么，而是我要画什么。概念化的定义只能说明我想了什么、我画了什么。要画什么，不要用概念限制自己。进而言之，创作痕迹不能太明显。举个例子，在综合材料绘画中加入中国的篆刻、书法，青铜器和甲骨，尝试是有必要的，但是不应该被过于形式化的符号所限制，跳不出来。语言越丰富，作品的可阐释性就越丰富。丰富性不是一个坏事情。有些人投机取巧，强调个人风格，丢弃了丰富性。艺术大家的作品、经典的作品，有无穷的丰富性，后人可以不断在里面找到创新的资源。语言丰富了，气象万千；而创作意图太明确，语言就单一了、浅薄了、刻板了。张桂烨还有很强的可塑性，我期待她接通源头活水，释放出更多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