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4日黄昏时分,我与“钱湖·宋韵”笔会的文友们一起登上陶公山南坡,这距我首次登临已有41年之遥了。 那时这里还是宁波师院分部陶公山校区,记得有位美丽的英语系教师——一位同学的知青“插友”接待了我们,晚餐后还一起跳了当时刚流行的交谊舞。次日上午,她帮我们租了艘小木船游湖,船上有一橹和一竹竿。离岸时风平浪静,船在你一竿我一橹的摆弄下悠悠向南荡去,有人唱起了印尼船歌:“风儿吹动我的船帆……”不料到了湖心,风浪骤大,橹已无法操作,竹竿也被湖底淤泥“没收”,船身打横颠簸,根本无法控制。巴巴四望,湖面波浪汹涌,见不到一艘可来救援的船只,有人吓得脸色煞白。后来,小船总算靠上了现钱湖宾馆附近的山脚,惊魂甫定的我们雇了位农民把橹,男生沿堤拉着系船用的麻绳当纤夫,已满血复活的女生跟在身后指点取笑…… 历史又以机缘的形式呈现,此次同行的成风即是当年船中人。他会心一笑,我心一动:40多年过去,我们竟依然在一起、在这里!如今,曾经留下我们青春舞步的东楼和整个师院老校区已被改造为美轮美奂的宁波院士中心。这“一廊一塔、四楼互动”并融山、水、村、校为一体的东钱湖文化新地标,已成市民网红打卡地。 先到观景台上眺望,远处被列为古“钱湖十景”之一的“二灵夕照”映入眼帘。两小时前我们还在那里,先在山巅瞻仰建于宋代的二灵塔,又在同样始建于宋代的二灵禅寺临水茶室里和乘戒法师喝茶聊天。此时,我忽有所悟:那古意犹存的“二灵夕照”与充满现代气息的院士中心,似有一条精神“脐带”隐约相连。 宋代文明高度繁荣昌盛,二灵山因山灵水灵而名,更有悠远的宋韵回荡于此。在北宋熙宁年间(1068年-1077年),有鄞县走马塘村人陈禾在二灵山建二灵山房,潜心修研,著书立说,元符三年(1100年)中进士后踏上仕途。据《宋史·陈禾传》载,他有一次向宋徽宗论奏,“未终,上拂衣起。禾引上衣,请毕其说。衣裾落,上曰:‘正言碎朕衣矣。’禾言:‘陛下不惜碎衣,臣岂惜碎首以报陛下?此曹今日受富贵之利,陛下他日受危亡之祸。’”见他忠耿若此,皇上也息了怒,不治其撕破龙袍之罪,并言欲“留以旌直臣”。陈禾为官十年后因不满朝政而辞职归乡,卒后葬二灵山。二灵寺就建于二灵山房原址。 书院萌芽于唐,兴盛于宋,二灵山房开了东钱湖建书院的先河。当然,东钱湖还流传着西周的徐偃王归宿东钱湖筑隐学书院的传说。其实,在东南沿海多地都有徐偃王归宿当地的传说,这种寄寓着人们某种愿望的传说虚虚实实,不能太当真,而二灵山房在宋代东钱湖是确定的存在。在它之后,南宋东钱湖畔又有史家三丞相之一史嵩之的读书台、焦征君的焦先生讲舍、刘隐君讲学的南窗等,元以后著名的书院又有东湖书院、茂屿山庄、余相书楼等,皆由当时的大儒硕士兴办,其间涌现出不少当地人捐地、捐资兴学的感人事迹。东钱湖文脉千年不绝,风雅的远端在遥远的宋代,而近端不就是眼前的院士中心? 离开观景台,我转而来到连结东西楼等多个节点的连廊上。连廊依坡逶迤连绵、盘旋,我觉得其设计所呈现的美感高过两幢主楼,是眺湖、望山、瞰村佳处。山、湖自不待说,单是凭栏俯瞰南麓面湖的陶公村,那一进进的民宅院落,那一方方连绵的黛瓦,那一条条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或直或曲的巷弄,那一串串在粉墙边挂晒的鱼鲞,那在屋檐下打着麻将的老人,那种活色生香的场景与东钱湖接地气的四大名菜青鱼划水、翘嘴朋鱼、螺蛳、湖虾一样,还袅袅升腾着宋朝的市井烟火味,与现代欧风的长廊相衬,自有一种兼容的意趣。逝去的并不是彻底逝去,它们会默默地渗透在现时当下。宋韵在哪里?在于我们对身边寻常景物的发现。 湖西山峦已衔日,山路和停车场里却依然停满了车辆,一些年轻人抓住最后的暮色在长廊里拍摄抖音视频。我在连绵回环的长廊里行行复行行,不禁联想起滥觞于宋朝的浙东学派(古以钱塘江以东的甬、绍、台、温、金、丽、衢地区为浙东)走过的漫漫历程。在南宋,继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开浙东学派明理躬行、学以致用之先声,又有陈亮的永康之学、叶适的永嘉之学相随,继而学术重心渐渐向以明州为中心的现在意义上的浙东地区转移,出现以杨简、袁燮、舒璘、沈焕“甬上淳熙四先生”为代表的四明学派和王应麟、胡三省的深宁学派,构成了浙东、浙江宋韵的嘹亮主声部和浙人经世致用、敢于实践的精神主源头。经元代奉化人戴表元、鄞人袁桷师徒的传承、过渡,至明清的王阳明、朱舜水、黄宗羲、万氏兄弟、邵廷采、全祖望等大家,浙东学派达于鼎盛。宋韵文化与时俱进生枝发叶,终使宁波这方传承宋韵、浸润经世致用思想的沃土厚积薄发,在当代涌现出100多位甬籍两院院士,“院士之乡”实至名归,院士中心在东钱湖畔惊艳亮相自然水到渠成。 下得山来,在湖畔用晚餐,席间增加了一位新朋友。言谈间,知晓这位曹姓朋友是院士中心所在地陶公村人,又是李达三学校(东钱湖中学)校长,而李先生是东钱湖籍在港著名实业家、慈善家,不但在故乡捐学,还在复旦、浙大等高校捐建教学楼等设施,并设立多项奖学金。霎时,那些林立在东钱湖畔的历代书院和至今仍在湖边流传的捐资兴学故事一起涌上脑海,早年艰辛时期师院师生合力苦建的教学楼和如今凤凰涅槃般重生的院士中心也再次迭现眼前…… 文化之美在于它沉淀、渗透、传承、融合于现时当下。活着的宋韵,今天我在东钱湖畔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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