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浩是如此地热爱他的东钱湖。 自小在湖边的下水村长大,青少年时期就饱读诗书,后成为一位满腹文才的私塾教师,留下了很多赞美东钱湖的山水诗。晚年虽然在南宋朝廷担任高官,置家于宁波月湖,但一有机会,呼朋引友,一定要到东钱湖走走。特别是在他58岁至63岁和68岁至73岁这两个五年,远离朝廷纷争,归家闲居,诗情勃发,写了许多文学性强、回味隽永的诗词,至今仍回荡在广阔的湖面之上,堪称“钱湖诗魂”。 我对史浩一直怀有崇敬之心,甚至我能来到这个世界一游,追溯起来,跟史浩有直接关系。那时的史浩还是刚入仕途不久的小官,因担任昌国(今舟山市)盐监而结识了昌国县教谕余涤,两人才情高迈,性情相投,很快结为好友。后史浩担任太子赵昚的老师,随着太子成为孝宗皇帝,身为帝师的他也顺理成章步入权力中心。史浩发达后,没有忘记昌国的朋友余涤,请他来宁波教导自己的子侄辈,其中就有后来辅佐理宗皇帝的史浩三子史弥远。就这样,余涤带着他的两个孙子余天赐和余天任定居宁波大沙泥街,成为宁波其中一支余氏的始祖公,而我正是这支余氏的后裔。 辛丑冬月的第一天,我参加“钱湖.宋韵”笔会,游了东钱湖,恍惚之间,像是踩着史浩的脚印在行走,不免让人感慨,青山不曾老,湖光仍潋滟,南宋亦并不遥远。 集合的点在谷子湖北岸,迎着晨曦,来到岳鄂王庙,一棵已落尽叶子的楝树斜刺青天,像在书写这位抗金名将的冤屈。庙的香炉前有殷湾村人在点香祭拜,本地人很崇拜忠臣岳老爷,说起岳飞故事如数家珍。史浩在岳飞含冤而死21年后,向宋孝宗提出平反和重新评价岳飞。皇帝听取史浩建言后,随即下诏:“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是夜大风拔木,感天动地,百姓欢庆,士气大振。因此,这座建在史浩故乡东钱湖畔的岳鄂王庙便有了特别的意义。 绍兴十年(1140年),史浩还未出仕,身为私塾教师的他曾作环湖行。当时的湖山之间,并无通途,一些路段还需登山攀萝,或借舟引渡,此行留下长诗《东湖游山》。史浩从下水出发,我们从莫枝出发,时空无阻,相遇在韩岭。关于韩岭,史浩有诗言:四明山水天下异,东湖景物尤佳致……中有村墟号韩岭,渔歌樵斧声相参……站在韩岭的湖边,湖之广可以用浩渺来形容,湖上渔舟点点,村人还在从事古老的作业,远山肃然,景致大致和南宋无异。不同于剧变时代纷纷消失的老街区和古村落,村墟还在,和商旅结合后,正焕发新的生机。 第二站是南宋石刻公园。在公园的最高处,有一个小平台,集中了诸多神道石刻文臣武将,他们肃立成阵,好似营造了一个南宋的空间。而战马嘶鸣,武将威严,文臣谦恭,细看又各具个性。有几尊风化剥落,仅存轮廓,依稀透露着神韵。我采了一枝挂满红果的南天竹,把它放在一名文臣的手中,作为穿越时空的问候。这些高大而形神兼备的石翁仲,曾是史浩家族的墓茔守护神,也是留给当代的南宋石刻艺术品。 随后来到史浩故里下水村,蝴蝶山边新辟了架在水上的步行栈桥,东钱湖最后一处人迹罕至的秘境,遂大白于天下。走在栈桥上,可以看到下水港口渐渐收拢,成为一弯河道,止于官驿河头,正是史浩进出下水的水路。看到这一带荻花轻扬,洲中疏树两三,像来自倪瓒的山水画。鹭鸟从山前飞过,因为有黛青山色作衬,显得特别白,此景有几分眼熟,细想原来史浩写过《下水庵晓望偶题》:“疏树梢头露晓星,薄寒侵榻睡初醒。沙鸥何处惊飞起,点破遥山一抹青。”沙鸥也好,白鹭也好,不知何由惊起,在青山前翩翩而过。史浩“点破”两字,用得极好。 沿着栈桥一直可以走到二灵山,这也是史浩常常写到的一个地方。作为深入湖中的一道细长余脉,犹如长龙探水,尽头处三面环水,风景超绝,古来就是读书修禅之佳处。我从史浩的诗中读到,“对岸二灵只一苇,依约谁家葬龙耳。”所谓一苇,即小船典出自诗经:谁谓河广,一苇杭之。龙耳,指的是风水特好的归葬地。史浩此处说的是葬于二灵山的北宋名臣陈禾。 登上二灵山低低的山脊,一座宋塔昂然屹立,是为二灵山最知名的地标。日落时分,一湖金光,即为“钱湖十景”之一的“二灵夕照”。沿着山脊线一直走到山嘴终端,透过树林,大半个东钱湖尽收眼底,而正对面就是月波楼的原址。二灵山和月波楼,东钱湖两个风景绝佳处,遥遥相望。 史浩晚年致仕归乡,回到美丽的东钱湖,想到能和贺知章一样归隐于湖山之间,欣然作诗: 行李萧萧一担秋,浪头始得见渔舟。 晚烟笼树鸦还集,碧水连天鸥自浮。 十字港通霞屿寺,二灵山到月波楼。 于今幸遂归湖愿,长忆当年贺监游。 千年之后的我,吟哦着史浩的诗漫游东钱湖,真是风景依旧,诗魂不散,感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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