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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耆《虎贲》 |
朱丽瑾 文/摄 沙村人总爱在夜里吓唬不听话的小孩,说“傻子公公”画在村子墙上的老虎夜里活了,会跑下来咬坏人。可见“傻子公公”画的老虎有多逼真。 村民说的“傻子公公”是位传奇画家。据说他爱戴法国礼帽,上面插着一根鸡毛,如果天气晴好,艳阳高照,他会赤身祼体地躺在村里的草坪上做日光浴,闲下来画画祼女。这种举动在那个年代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以至于画作也被大小报刊拒绝,可谁曾想,后来他的一些画被拍到千万元一幅。 “傻子公公”名为沙耆,出生于塘溪富贵人家。父亲沙松寿曾工作于救济站,擅长中国山水画。受父亲的影响,沙耆很小就表现出绘画天赋。后师从徐悲鸿,又留学比利时,画作曾与毕加索作品同展。 十年后,沙耆回国,发现父亲亡故、妻儿无踪。无法接受现实的他,天天在村口向人追问“孩子他娘怎么不回来?”精神失常的他,并没有停止作画,在老家村子的墙壁、地面、门板、树干上不停“涂鸦”。精神分裂导致逻辑思维混乱,也让他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他对村人说,拥有他的画会发财,可没人相信他的疯话。而当沙耆出名后,他作画的墙壁的墙皮也被人铲走了。 第一次听闻沙耆的故事,是一个学生的奶奶的讲述,她是咸祥人,她说她丈夫的姐夫与沙耆同村。说沙耆爱喝酒,有人请他喝酒,他就高兴。饭后那户人家就拿出纸和笔叫他作画,画的老虎像从山上跑下来的一样,活灵活现。 后来,我去沙耆故居参观,可惜看到的都是复制品。 令我没想到的是前阵子真的见到了沙耆的真迹。去年冬月初参加一次文学活动,与一些宁波文友同游韩岭老街。走过几座小桥后,在古树掩映处有幢老宅,墙外贴着一块牌匾,名为“德盛”,为清代建筑,沙耆初到韩岭曾居住于此。因好奇,大家一同进入老宅参观。 与老宅主人攀谈了一会儿,大家听说主人收藏了沙耆画作,便央求他给大伙儿欣赏一番。主人转身进了里屋,几分钟后拿出他珍藏的“宝贝”,小心地解开绳子,缓缓将画作展开。在场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拍摄。纸上的老虎寥寥几笔,随意自由,浓淡相宜,气韵生动,仿佛要从桌上跳出来。大家好奇地问主人如何得到这“宝贝”的?他说是缘分。有一回他去一户人家拆迁时,墙壁上粘满了旧报纸,在撕纸的过程中,突然冒出了一点色彩,紧接着一只神态威严的老虎跃然墙上。作品取名为“虎贲”,作于1981年7月20日,署名沙耆。精明的主人一看是沙耆画作,便珍藏起来。当时因为贫穷,很多时候沙耆是在报纸上作画的,颜料画笔也极其简单。《虎贲》的着色便是如此,除了虎脸和正身有一些粉色、前腿两笔黄色外,其余都用墨色勾勒。 老虎、祼女、马,可说是沙耆画作的主角,而沙耆出生于1914年,是“甲寅”年的虎。那些具有象征和隐喻意味的画作,充满了惊险与魅惑、欲望和幻想,运笔处流淌着生命本真和思想内涵。 无意间,听到同行的鲍老师说道:“老虎有眼泪!”当我再去观察时,虎眼下那不着色的白纸真像似有若无的泪水。“虎贲”意为勇士,沙耆想表达什么?内心的积郁和愤懑?不被理解的孤独和对不堪命运的倾诉?还是就像有人所说的郁郁不得志而奋力冲破现实桎梏的潜在信念? 画作的高超就在于它的微妙之处可以不断被人解读。有人猜测沙耆的发病诱因很可能是文明冲突所带来的。沙耆的故事有不少版本,而我听到的故事里无一不是思念和等待。如果生活如他所愿,也许生命不是这样。沙耆这位传奇画家的故事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他一生的悲欢离合后来被改编成越剧《藜斋残梦》。 回程时,碰到另一帮文友,我兴奋地对他们说,“我看到老虎了,老虎!”他们诧异地看着我。我一时又说不上来,因为我沉浸在沙耆的故事里,没回过神来。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个日复一日在宁波沙村村口“等待”的癫狂老头,其实是个被湮没了整整半个世纪的画家,他后来被称为“中国的梵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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