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罩

    俞亚素 

    食罩，顾名思义，食物的罩子。

    在乡下，食罩一般是由竹子编的，比较大，能罩住一个读幼儿园的小朋友。小时候，妹妹就常常躲在食罩下面，和我们玩失踪。

    当然，食罩的职责不是罩人，而是罩餐桌上的菜。记得读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到家，我最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饭堂，一手托起食罩，一手去捞个什么菜吃吃。大多时候不是因为饿，而是馋！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乡下人的生活水平还仅限于温饱，糖果、饼干是奢侈品，香蕉、苹果也只是教科书上的图片，面包和蛋糕直到进城上大学才认识。都说“民以食为天”，那么，馋便算是人之本能。只是平日何以解馋？唯有食罩下的剩菜。

    其实，食罩下有些什么剩菜，我们是一清二楚的，无非就是中午吃剩的。那时候，学校只供应老师的饭菜，学生都要跑回家吃饭。可是因为上了一下午的课，口中甚是寡淡，待回家看见食罩，就会忍不住产生一种幻觉，下面罩着的可能是令人意外的美食。可惜，食罩不是魔术师，它不会带给我们惊喜。除了那两三口小葱炒鸡蛋、半碟萝卜干，除了那两三块红烧带鱼、半碗白菜羹，并没有精美的点心。

    因为是意料之中，所以也不失望，反而欢天喜地捞起一撮菜放进嘴里。尽管，小菜色也蔫蔫，味也冷冷，大不如刚出锅时的色香味俱全。但就是这样吃上一口，不仅觉得味道甚好，心头也颇为满足。

    或许是因为偷的更好吃吧。没错，像我这样的行为叫“偷下饭”。“下饭”是宁波人的叫法，翻译成普通话是小菜。为什么说是“偷”呢，因为得躲着母亲。在家里，父亲主要负责赚钱，母亲主要负责一家人吃喝。她好不容易在中午省下几口菜留到晚上吃，要是被我以及姐姐妹妹偷吃光了，又得重新烧几碗。所以，我只敢偷吃一点点，完全是解解馋。可是，我偷吃一点点，姐姐偷吃一点点，妹妹偷吃一点点，有时父亲也来凑个热闹，食罩下的“剩下饭”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剩光溜溜的盘子了。

    在旧时乡下，“偷下饭”的何止是家里的小孩，还有家里的猫。不，即使家里不养猫，别人家的猫也会来你家“偷下饭”，特别是你家餐桌上的剩菜里有鱼的话！我就常常听村里的大妈大婶咬牙切齿地骂着，该死的猫，又来偷下饭了！我们家也被偷过，可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我倒是好奇得很，猫究竟是如何托起食罩的？难道像我一样，用它的一只前爪托起食罩，另一只前爪去捞碗里的菜？一想到这情景，我不由得乐了，这未免太可爱了吧。但是猫真有那么大的力气吗？于我而言，这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为了防止猫再偷下饭，主妇们会在食罩上面放一把椅子。只是，这一招防得了馋猫，却防不了馋孩子！食罩下的剩菜依然会被偷吃，而孩子们再也没有理由赖给猫了。

    如今，馋猫少了，馋孩子们大都已当爹做娘。无论进了城的，还是留在乡下的，多半跟食罩说拜拜了。现代人养生意识越来越强，知道吃剩菜不利于健康。没有了剩菜，食罩便没有生存之地。而我也不能想象，当一只大咧咧的竹编食罩走进一个装修得有些雅致的餐厅，它自己大概也不知如何自处了。

    然而，我们的父母还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呀，他们依然保持着吃剩菜的习惯，我们怎么劝都没用。菜既然有剩，食罩便不能退休，食罩下的诱惑也就依然存在。每次回娘家，我总喜欢托起食罩，看看有啥好吃的。

    你又偷下饭了！母亲依旧这样说。声音里不再是责备，而是浓浓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