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甬作白骨嵌镶衣橱 （应敏明 供图）

清代甬作黄杨高嵌衣橱橱门

明代甬作草龙寿字纹衣橱橱门

    我有位朋友是宁波人，成年后生活工作在上海。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马上要搬到新房子去住，托我买对嵌白骨的宁波清代衣橱，用来放衣服。我听了有点纳闷：现在谁还用这种笨重的老家具啊？见我疑惑，朋友说，小辰光他住在宁波月湖边，家里有对嵌镶白骨衣橱，很漂亮，平时他姆妈就把家人的衣服叠好放在里面。每年入冬，姆妈还会把藏在衣橱角角落落的樟脑丸给找出来，换上新的。那樟脑丸的香味很好闻。搁电话前，他又说了句：老底子的宁波衣橱是很高级的。这一刻我才明白，上年纪的他，思乡念旧了。

    清代甬作嵌黄杨和白骨的衣橱，我收藏有好几口，但舍不得转让，于是我找了个休息天，去宁波古玩市场“西站”淘。逛了几圈，发现早些年在这里常见的老衣橱，现在看不到了。幸亏遇见一位老熟人，才帮我找到一对门面嵌镶白骨梅兰竹菊的衣橱，了却了朋友的心愿。

    老底子，宁波家庭主人房家具的标配，大体是：一张出帐床或七弯床，一对衣橱，橱顶有叠箱，橱前有一对长凳（也称春凳），一张窗前方桌，方桌两边放有一对窗下椅，一张梳妆台，台前一把梳头椅（也称小姐椅），一只马桶，一个洗脸盆，富有人家房中还置放一张圆桌，桌边四把圆凳，桌面铺着花布，花布上摆只瓷质花瓶，花瓶上插有一枝花，营造的气氛非常优雅温馨。

    说到家具，有内房家具和外房家具之分。内房属私密空间，外房是待客之所。主人房、小姐房、客房等称内房，厅堂、书房等称外房。内房家具以实用为优先，同时追求美观。外房家具就不一样了，厅堂家具讲究尊卑，比较严肃。书房家具则雅气，体现主人的性情和爱好。床和衣橱是最重要的内房家具。人半世在床，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衣橱同样不可或缺，一户人家总不能没有放置衣服的地方吧。

    各地老衣橱的功能都是一样的，但形制和装饰手法各有特点。京作衣橱，特别是贵族和宫廷的，用料最高级，有楠木、红木、紫檀、黄花梨等，门面精雕细琢，极为考究。苏作的衣橱，以榉木料为主，橱形高大，最雅致的是大小头衣橱（上略窄，下略宽）。广作的用料好，但制作显粗糙。衣橱大体分四门、双门等。最有名的要算京作紫檀大衣橱和万历黄花梨大柜（衣橱）。清代甬作衣橱，总体来说一点也不逊色于其他地方的衣橱，有着鲜明的地方特色。

    首先，甬作衣橱设计感强，一般高2.2米，宽1.08米（上有叠箱，高0.46米，宽1.08米），前有橱凳，衣橱的高低宽窄比例适当，有玉树临风之美。再者，用料良好。选材范围包括红木、花梨、榉木、楠木、黄杨、木荷、白杨等等，一般一口橱会选用五种木材制作，谓“五树（世）其昌”，这是甬作家具极具个性的特点，具有唯一性。甬作衣橱的另一个特色在于它的装饰手法。门面主要是嵌镶和清雕，嵌镶的材料包括象牙、黄扬、红木、白骨、贝壳等，嵌镶工艺又分高嵌和平嵌，以高嵌为贵。可以这么说，甬作嵌镶技艺独步天下。同样出彩的还有甬式清雕，一般是红木或榉木清雕，雕刻刀法娴熟，打磨极精。不管嵌镶或者清雕，题材不外乎梅兰竹菊、凤穿牡丹、山水人物、博古清供等，有些还诗书画印齐全。衣橱门板一般高1.16米，宽0.48米，尺寸像书画的立轴，传统中国画意味浓重。衣橱除了嵌镶和清雕门面外，还有素面和镜面，素面都是独板，以红木、花梨和榉木居多，红木、花梨板浅红色，色泽温暖。榉木板有山水纹理，是自然的山水画，有出人意料的美。镜面就是玻璃镜面，方便整衣，观察仪表。衣橱的其他细节同样精彩，比如，四个勃头都选硬木黄杨制作，雕刻石榴、佛手等瓜果，橱门铜件都有刻工，大多刻和合二仙、罗汉戏金蟾等吉祥的题材。

    衣橱重实用，容纳空间要大，橱内空间中间有两个抽屉，抽屉下方用隔板隔成三层，便于衣服归类。旧时，宁波女人会把衣服洗净晒干熨平折叠好，放入衣橱。衣橱的角落里还藏有宁波女人的私房钱。平时，老衣橱都挂有老式铜锁，钥匙是女主人掌握的。

    今天，老衣橱已属奇货可居，当年宁波人却是家家都有，只不过品质好坏而已。随着城市化建设的推进，以及年轻人对家具审美的变化，很多人不喜欢老家具。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收藏家马未都曾用两把镀锌的椅子换来两把红木椅。九十年代中晚期，在宁波汽车西站旁，西郊乡西城村后园自然村的西城河边，有个旧家具集散地。一些慈溪桥头、关城、逍林等地来宁波收旧货的人，亲戚带亲戚，朋友带朋友，住在河滨的船上（鼎盛时有二三十条），在河边搭起棚屋卖旧家具。那时候，明清旧家具真多，床、椅、几、塌、橱什么都有，清代宁波老衣橱更是多得数不清，高嵌、平嵌；嵌象牙、黄扬、白骨……看得人眼花缭乱。当时，宁波人不在意自己的明清家具，一些外国人却喜欢，就这样，一车一车老家具被人廉价收走，然后卖到国外去。有些人为贪图运输方便，直接拆下雕工精美的门面，一叠叠出口到外国。这些雕刻精美的衣橱门面特别受日本人喜欢，他们把它再加工成衣橱和茶柜，今天又有不少回流到了宁波。

    我收藏有黄杨和白骨嵌镶的清代衣橱，还收藏了一口明代甬作衣橱，楠木材质，门面是镂空雕草龙寿字纹，非常古朴、精彩。我有两位收藏家朋友，也收藏有好几口精品宁波老衣橱，其中有口衣橱，门面白骨嵌镶毛竹图，竹叶即为笔画，组字成关羽的《风雨竹》诗：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极有趣味。还有一口衣橱，门面是红木清雕和象牙诗文，清雕有山水、树木、山石、人物、动物，工艺极精，俨然一幅山水人物画，堪称一绝。

    这些宁波老衣橱，虽然是内房家具，有世俗味，但不失清雅的文人趣味。我至今很欣赏那位上海朋友对宁波老衣橱的评价：它是高级的。这种高级感，体现在精斫巧雕、光泽净靓和文化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