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居家生活并不空虚,足不出户,有赖微信享受山水风光,倒也神清气爽。日前,看到“荒屿山静修庵”图片,陡地,心神赶往出生之地,走进七十年前的童年。 大墙门里住了四户人家,渔事、农事一年忙到头,真正空闲的日子唯有正月初一。传统习俗非常严格,初一上午女人不可扫地、洗衣;男人不可挑水、荷锄。全家穿上新衣新鞋,天微明团团圆圆吃过汤果,小孩子结群玩耍,嫂嫂婶婶大姐姐们都想去拜菩萨许心愿。喜欢去荒屿山岩洞观光进香的人,也蛮多的。 那年我九岁,祖母说,这条路不好走,待到明年正月初一,你就可以跟着她们去荒屿山了。其实,关于此山的情况我已经熟悉。因为,坐在祖堂前晒太阳的阿太阿公们,有各种各样讲不完的故事,包括荒屿山的故事。纵然没去实地游览,此海此山早已了然于胸:空旷、荒凉、古老。 阿公讲,三座不大也不小的荒屿山,三百多年前还浸在海水中。那时候我村的第一代祖先正年轻,从大山深处迁徙到此,筑房舍在半山腰,山下就是东海象山港的一湾浅海。 海上潮起,轰隆隆拍在山下,浪花如雪飞上山崖,打湿柴门篱笆。年轻人放下锄头,提起竹篓网兜,下山入海,边游边捕捞。 海面上汇聚了邻村邻岙的打鱼人,同行皆兄弟,作业好伙伴。游不多远,前面是一丛礁石山。大家驻足观望——此山水汽迷蒙,烟霞几重,周围风浪发出嗡嗡声,顿时给人一种“此处不宜打鱼”的感觉。于是赶紧避开礁山,往别的方向游去。 “小水潮头”那些日子,礁石山一改往日容颜,阳光下山头清朗,礁石错叠,巨岩如云朵凌空高悬。其中一面山岩上,一扇高大如牌楼的天然石洞门兀立,门下潮流呈鱼鳞状,静静流淌。大伙儿惊诧,这是谁的洞府? 阿公讲到这里,孩子们个个瞪大眼睛欲听下文。阿公呵呵笑了起来:这是三百年前的事情啰,一代代传下来的,就是故事。 转眼到了中秋节。夜赏星月明媚安谧,清晨出海晴空万里。孰料,到洋面不久就翻起乌云,风急浪高,天光失色,风暴来了! 身在海中的人都明白,逃回岙去已来不及。汪洋无边无岸,不远处唯有这丛礁石山。无论如何,游过去再说。游到离山还有一丈远,风浪明显减弱。在背风半边山脚下,已无险情。这时,谁都想到了:咱就悠在山脚潮水中吧,不必爬上山去。躲到退潮,风浪自息,就可回家了。今天能保全性命真要谢谢礁山。到底是山,方可挡住狂风恶浪。 忽觉腿部有鱼滑过,顺手捉来,是条半斤重的小黄鱼。你也捉他也捉。哦,原来这群鱼儿也是来此避难的。捉到退潮,每人的鱼篓都沉甸甸了。 此后,每逢出海,无论大人小孩,必定合掌遥拜礁山:礁石山哎侬是平安山,阿拉拜拜侬。为了统一称呼,给礁山起了个大号:荒屿山。那个山洞就叫岩洞。 也是定数到了。过了百余年,村村岙岙联合筑海塘,变浅海为农田。海堤的一头连接荒屿山。海塘完工之日,便是荒屿山“上岸”之时。 终于,在第二年正月初一清晨,我跟着邻居拜谒了荒屿山。当时,距此山“上岸”又过去百余年。三座海中荒屿仿佛入乡随俗,遍生青翠灌木,与海塘一起站在海岸线上,背后是大片的稻田、棉地、晒盐场。 我呆呆地站在海塘一角,塘外怒潮轰鸣,塘上岩石嶙峋。山前有三间简易小屋,一老伯好像在打杂。穿过房屋就是岩洞(外地游客称为“静修洞”),迎面一尊石雕小菩萨。我才十岁,不认识为啥菩萨。后面洞壁没来由地滴落一缕清泉,真是稀奇。 “上岸”后的荒屿山依然荒凉、冷清。彼时我还不懂荒凉也是一种美。想起这山曾经庇佑过我的打鱼先辈,一股亲气涌上心头,不由自主跪地叩拜。 听说近年又筑起一道海塘,接头在大洋面的黄牛礁上。这让荒屿山再次改变了环境——处于田野的中间了,看了照片,似已成为旅游景点。很想再次去拜谒荒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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