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对娄荷叶来说,她的人生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分水岭在2009年。 娄荷叶的丈夫当过多年木匠,做得一手好木作,2002年,又承包了村里的荒山,搞了个吴家塘茶厂。几年经营下来,茶厂开始赢利。在宁海岔路湖头村,这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算是一个能人了。 丈夫“大条”,不会讲什么甜言蜜语,但在平时,他总是不让她干重活粗活。办茶厂,每年四五月份最忙,娄荷叶看着老公忙进忙出,自己也坐不住了,想去帮一把,他总是摆摆手:不用,你休息去,把女儿照顾好就行,厂里有我呢! 夫妻俩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儿,小姑娘成绩不错,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考上985、211大学。丈夫体贴照顾,女儿乖巧懂事,娄荷叶觉得,这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了。 谁料在2009年,生活向她展露了冷酷的一面。 “从2009年起,他开始生病,随后,就一直吃药、住院、动手术……”娄荷叶说,丈夫体质一向硬朗,对于身体的种种不适,根本不当一回事,还经常安慰妻子,自己能吃会睡就没啥大问题。谁也没料到,仅仅十六个月,原本走路带风、大声说笑的丈夫,一夜之间,撒手而去。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娄荷叶身上。 办完丧事,娄荷叶陷入绝望。丈夫去世后,留给她一爿茶场和一身债务。她把大大小小的债务盘了一遍,吓出一身冷汗:五六十万元! 受父亲病情影响,女儿高考时发挥失常,只被录取到一所三本院校。娄荷叶一盘算,这又是一笔大开支。这边债务叠成山,那边要支付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一时间,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问女儿,可不可以不读书。女儿说:如果真没办法,我只能退学,但我自己想想,还是要读大学。 在亲戚里头,娄荷叶最信任娘家的表哥,表哥读过书,有见识。想来想去,她跑去让表哥拿个主意,表哥说:孩子既然这么想,你只能咬紧牙关自己吃苦,让她读,否则你要后悔的。 “读书需要钞票,还债也要钞票,我去厂里打工,一个月才两千块。这么点钱,是给女儿用还是给自己用?”娄荷叶陷入深深的无奈和痛苦中。 她回忆起丈夫离世前,嘴里一直念叨着茶厂,那五百亩茶山,是他毕生的心血。想到这,娄荷叶打定主意:把茶厂重新办起来,把这个家给撑起来! 曙光 办厂,说说容易,做起来却是一个大写的“难”字。搞茶场,一要资金,二要技术。为了提高茶叶质量,相应的机器设备,每年都要改进,人工费逐年上涨。茶叶怎么采摘怎么杀青,怎么修剪怎么施肥,这些都有窍门,都是横在娄荷叶面前的一座座大山。 吴家塘茶厂位于梁皇山,海拔高,云雾多,茶期也晚。其他地方三月份就能摘茶,而她这里,要等到四月份。四月份茶叶一冒尖,日夜奋战抓紧采摘。五百亩茶场,工人有一两百个,但负责运营的,就娄荷叶一个人。 娄荷叶只是个读过初中的家庭妇女,对于如何应对这些难题,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只记得,年轻时看过电视剧《上海一家人》,片尾曲中唱道:“要生存,先把泪擦干,走过去,前面是片天;从来女子做大事,九苦一分甜。”她觉得,这段曲子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反正都这样了,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资金方面,她找到小姑子,借了房产证抵押贷款,再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攒设备、修厂房;运茶叶没有车,寻娘家弟弟帮忙;没技术,就到茶农那儿取经,去浙江大学、浙江农业大学接受培训,考取茶艺师。 “参加茶艺师培训时,同班学习的都是二三十岁后生、大姑娘,像我这样五十岁的阿姨辈,真的不多。但我也不怕难为情,有什么不懂就问老师。别人考证是为了兴趣,我是为了茶场的生存。”娄荷叶说。 娄荷叶记性不是很好,办了厂以后,事情一多,更是顾了这头忘了那头,但谁在什么时候帮她做过什么,她却记得一清二楚。她时常告诉女儿:我心里面藏着一本账,每一个帮衬过我的人,我都有数。 做茶叶,工序繁琐,流程一道接一道,娄荷叶初入行,不一会儿就绕晕了。周边的茶农都是热心人,看她两眼一抹黑,不待娄荷叶开口,就自己跑来问:叶姐,有什么要帮衬的,你只管开口。 从湖头村到茶山,原先只有一条山路,坡陡、崎岖,时常走着走着,就“此路不通”了,一到落雨天,更是遍地泥浆,根本无法落脚。岔路镇政府知道这个情况后,第一时间出资整修,把原来的断头路全部打通了。 “我最感谢的就是杨主席。”娄荷叶说。在她的“账本”里,出场最多的,是县茶文化促进会会长杨加和。在娄荷叶经营茶场的第二年,杨加和赴吴家塘茶场调研,询问娄荷叶有什么困难。娄荷叶告诉他,茶场不通电,鲜叶采下来以后,还得运到王爱去加工,一来二去,成本增加了不说,茶叶的新鲜度也下降了。 “没有电是个大问题,你从这个山头搬到那个山头,再转回来,这咋弄弄啊?”杨加和说道。回来后,他立即对接供电局,把电线架上了山岗。 娄荷叶的难处,杨加和始终记挂在心头,他跟镇里的领导说:一个女人,半路创业,难得她有这份恒心,我们能帮就帮,能扶就扶她一把。 为解决孩子的学费问题,杨加和去慈善总会,申请助学金,解除了娄荷叶的后顾之忧;同时他还多方奔走,替吴家塘茶厂争取来10万元的扶持资金,并联系望海茶公司与娄荷叶结对,定向收购茶叶。 茶叶的销售难题化解了,娄荷叶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经过几年辛勤劳作,她慢慢捋顺了经营思路,完成了从家庭妇女到茶厂负责人的蜕变。 与此同时,娄荷叶的业务能力也在一步步提高。她深深知道,茶叶的质量就是茶厂的生命,为提高茶质,从栽培到施肥,从除虫到修剪,每一道工序,她都亲自把关。几年下来,吴家塘茶厂的牌子越来越响,茶场规模也从原来的五百亩,扩大到如今的六百亩。2015年,她又在城区开设了店铺,专门销售茶叶及山茶油。 反哺 娄荷叶还有个“娘家”,是宁海县老区办。平时一有什么疑惑,她总是跑到城里,敲老区办的门。有一天,工作人员看她走了进来,刚想询问她有什么困难,谁知娄荷叶抢先开了口:同志,我想搞结对帮扶! 这是2015年6月。那一年,娄荷叶的茶厂年销售额有七八十万元,扣除各项开支,毛利近十万元。 手头一宽裕,娄荷叶首先想到还债。她挨个上门,把欠下的债一笔一笔还掉。“都是问亲戚朋友借的。说实话,我老公去世后,他们晓得我的难处,并没有一定要让我归还的想法。但人家当时借给我,是信任我,自己现在有能力了,就一定要还,否则我会一辈子内疚。”娄荷叶说。 手头一宽裕,娄荷叶就想回报社会。她是个有心人,即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看到街头行乞的可怜人,总会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递给对方。工余时,她时常听工人们聚在一起聊天,讲村里哪个村民生了病或者受了伤,再也干不了重活,没有工厂愿意接收,生活窘迫。工人们聊完摇摇头,叹叹气,她却记在了心上。 娄荷叶想起了自己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辰光,丈夫刚去世那会,家里寻不出一张百元大钞。为了活下去,她撸起袖子,到建筑工地当小工:搬砖头、做泥水,把自己当成男人用。山上的茶叶要施肥要治虫要除草,一到星期天女儿放学,她就让女儿代替她去工地,自己再背上药水箱往茶山跑。有时候做着做着,想起老公,就一屁股坐在山上,眼泪直流。 “我也是苦出身,所以特别能体会到他们的难处。”娄荷叶告诉老区办的工作人员。“让我跟他们结对吧,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他们。” 就这样,娄荷叶从老区办“讨”来十户贫困户,根据他们的身体情况,安排相应的岗位:炒茶、揉茶、剪叶或烧火。这些工作,为他们量身定做,既能照顾家里,又能拿到稳定的收入,发工资那天,贫困户们拿着钱,笑逐颜开。 省级示范性家庭农场、县级优秀农产品购销大户、高级茶艺师……当这些荣誉如潮水般向娄荷叶涌来时,娄荷叶说:这些荣誉应该给大家。这么多年来,没有政府帮扶,没有大家撑场面,我是走不到现在这一步的。 眼下,娄荷叶最大的烦恼,还是销售难。宁海茶山多,竞争激烈,她的六百亩茶园,一年只有一千来斤的销量,多数茶叶只能白白长在树上。“如果能多卖出去一点,我还能带动更多的农户富起来。”娄荷叶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