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其洋

    电视剧《人世间》导演李路说，任何时代都是以小人物为分母构成的。《人世间》以江辽省吉春市同乐区光字片街道、老周家的“老疙瘩”周秉昆的视角展开。故事始于1969年，止于21世纪头十余年。

    在我看来，梁晓声写《人世间》，旨在探讨人生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而我们绝大多数人，就是周秉昆那样的小人物。《人世间》以周秉昆的人生轨迹为主线，书写“百姓生活史”，便容易引起大家的感情共鸣，让人不由得怦然心动，时不时泪湿眼眶。

    与哥哥周秉义和姐姐周蓉（两人均考上北京大学）相比，周秉昆（雷佳音饰），确实是个“小人物”。赶上那个特殊年代，他只上了个初一，学习成绩一直不好。那一年，在外工作的父亲回家过年，大年初一早上，带着全家人挨家挨户拜年，左邻右舍纷纷夸赞：“周家俩孩子争气，考上了北大。”这让跟在一家人后面，当工人、干苦力的周秉昆，面子越来越挂不住。不久父子俩打起了嘴仗。儿子说老子偏心眼，以前过年，从不出门拜年，大儿子、姑娘考上北大了，便要在邻居面前显摆一番。父亲批评儿子，自己不好好读书，没考上大学，没给周家长脸，还摆脸子给老爸看。终于，在周秉昆送父亲再次离家工作时，父子俩在火车站爆发了一场冲突。这之后，周秉昆多年不肯原谅父亲，没给父亲写过一封信。

    就世俗“成功学”的概念来说，周秉昆的人生确实算不得成功，有时甚至是不体面、失败的，但他的人生又恰恰是幸福的，有滋有味的。这让许多人，包括他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那样的“成功人士”所羡慕。

    周秉昆的成功，首先应该归功于他对自我的认同。这种认同，也可以说是认命。但它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学习比不了哥哥、姐姐，没考上大学，周秉昆既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默默地甚至乐呵呵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这人啊，有时候就拗不过命，拗不过命咋办呢？认呗。”他住土坯房就住土坯房，当工人就当工人，跑销售就跑销售，认认真真，踏踏实实，肯下力气，爱动脑筋，从不放弃，从未绝望，“一定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有了江辽出版社的事业编制。

    乐天知命，自得其乐，周秉昆是这样，他媳妇儿郑娟（殷桃饰）也是这样。也许，正是因为起点低、没资本，才让他们更早地看清了生活的本质，懂得了人生的意义，学会了和命运“握手言和”，也才能那么爱惜家庭，珍重感情，热爱生活。“觉得苦吗？自己嚼嚼咽了。”“苦啥啊，熬熬就过去了。”他们时时处处透出一份从容和平和。

    周秉昆的成功，其次应该归功于他对内心的听从。周秉昆和乔春燕（黄小蕾饰）是发小。乔春燕喜欢周秉昆，但周秉昆宁愿认她做“干妹子”，也不愿和她处对象。而对郑娟，他却是一见钟情。若论“门当户对”，郑娟配不上周秉昆。郑娟是小寡妇，有身孕，母亲年迈，靠卖冰棍、冰糖葫芦赚点钱，弟弟眼瞎，家里一贫如洗。周秉昆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有年轻姑娘缠着喜欢他。但他喜欢上郑娟了，就打定主意，听从内心的指引，义无反顾地走进自己的爱情。

    父亲、哥哥、姐姐都不在家，周秉昆独自享受母亲李素华（萨日娜饰）的疼爱，也担起了孝顺母亲的责任，勤勤恳恳赚钱养家。也许是老天成人之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母亲中风后，瘫在了床上，周秉昆乘机把郑娟接到家里，帮忙照顾母亲。郑娟跟着在澡堂子里当修脚工的乔春燕，学会了按摩。几年如一日，细心照料“妈”，让她醒了过来，创造了奇迹。郑娟成了周家的功臣、恩人，也让一家人愿意接受她、尊重她甚至依赖她。

    周秉昆的成功，还归功于他对善良的坚持。电视剧里，周秉昆无论是对哥哥姐姐，还是对那帮朋友的情分和态度，可用一句话概括：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两相比较，只有哥哥姐姐亏欠他，只有朋友辜负他甚至利用他，没有他对不起谁。他总爱说一句话：“人家有人家的难处，”然后默默地自个儿承受。

    他能与首长马守常和书记曲秀贞，成为忘年交，正源于他无意间救助马守常时，所流露的善良本性。他对盲人光明（郑娟弟弟）真心关爱，同样可见他心地之善良。

    周秉昆的善良，最集中的表现在：儿子周楠不是他的，也不是工友涂志强的，而是郑娟被骆士宾强奸后怀孕所生，他一样视若己出，比对亲生儿子周聪还好。这样的善良，超越常人，近乎圣人。原因就在于，他对郑娟的爱，足以让他接受她的一切。

    如今，各种“成功学”大行其道，衡量成功的标准却越来越单一。比如一些人眼中的“小人物”，就算做人好、工作好、生活好，倘没能大富大贵，便算不得成功。又比如一些家长，不问孩子是不是努力了，个人过得开不开心，而是老跟别人家的孩子比长比短、比高比下。这样的过度攀比，让越来越多家长身心焦虑而不能自拔，也让越来越多人对人生充满挫败感，体会不到活着的意义。

    前两年，流行过清代诗人袁枚的一首诗《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苔花虽小，自有其存在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它学牡丹开，再怎么用劲，也开不成雍容华贵的样子，反而可能招致无尽的烦恼。苔花就是苔花，既然注定“如米小”，那么，不艳羡别人，不嫌弃自己，好好开自己的花，何必“也学牡丹开”自寻烦恼呢？诚如罗大佑歌中所唱，“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人世间》结尾时，已患晚期胃癌的周秉义，在家书里嘱咐弟弟、妹妹：“我们周家的人，以后可以成为各种各样的人，但绝不可以成为没有德行的人；以后不必非要成为大家所认为的成功的人，但绝不可以成为不爱家、不爱国的人。”

    也许，这就是梁晓声和李路想要表达的人生哲学、所要倡导的生活理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