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隆 上世纪80年代,长住在青岛的外婆来宁波探亲,盼望的不是她带来日清饼干、德国蒜肠、力士香皂,而是她一到,总会掏钱吩咐我第二天去买生煎当早餐,且豪气十足:钢精锅子全填满,让全家吃个够!对于宁波的生煎,外婆是念念不忘的。 从前,一到周末,大家伙儿都想买几个生煎来改善生活,生煎店门口排起一条长队。这种跑腿的事情,一般由小孩子包揽,拎只钢精锅子,一路兴冲冲地跑下楼去。 排队的长龙蜿蜒着,西北风吹吹,想到生煎的美味,也心甘情愿地等上半小时。可最不幸的事情则是,等你好不容易快熬到了,前面的老爷爷,把平底锅内所剩的生煎席卷一空,临走,不忘给你一个歉意:“小阿弟,不好意思喔,今朝礼拜天,孙子孙囡过来,人多!” 碰到这档子“翁中”事体,翘首以待的顾客,总有几个翻起白眼,我也只能强忍郁闷,迎着西北风,闻着香气,咽着口水,继续欣赏生煎师傅炫技…… 生煎,虽是草根阶层的食物,但比大饼油条来得高档些。老底子宁波普通人家,多以泡饭做早餐,就连大饼油条,一年之中也难得吃上几回。早餐吃上几只生煎,像是大户人家的做派了。 从前慢。那些藏匿于街角、弄堂角落的点心店专一到底,几十年如一日从不“跨界”。卖生煎的店面,往往开在弄堂口、菜场边上,或老虎灶贴隔壁,店门口立着由柏油桶改制的炉子,上面置一口铸铁平底圆锅;店堂里面是一张长条形台板,几个伙计正低头包生煎;小店面被烟火熏得油腻、脏兮兮的,但不必怀疑,往往只有这样的店,才会做出最地道的生煎。 生煎店里,最有人气的,要属当灶大师傅,他们大多生得膀大腰圆,围着油渍渍的围裙,撑开双臂,能把直径近一米的平底大圆锅转上几转,浇一圈菜油,然后泼半碗水。只听得刺啦一声,一股香喷喷的蒸汽冲天而起,无数细小的油珠四处飞溅。当灶大师傅,都是眼疾手快的主儿,赶紧将油腻腻的木锅盖压上,再戴起手套把住锅沿转几圈。几分钟后揭开锅盖,油花嗞啦啦地欢腾,撒上几把葱花、芝麻,那白白胖胖的生煎便出炉了,汤鲜,肉嫩,底焦脆。这种生煎店里独有的烟火风情,如今少见。 生煎,需用半发酵的面团,这是关键。面要发得好,韧软适口,不紧不松。肉馅是肥瘦肉按三七开比例搭配,不掺肉皮冻,也得掺水,否则馅子吃起来会太干,最好加点白糖,用来吊吊鲜气。 掌握如此要点,将馅子包进,煎熟后的肉馅,就被一包溶化了的肉汁包围。咬破皮子,汁水喷涌而出,又烫又鲜,欲罢不能。吃完皮子再吃肉馅,最后吃生煎底板。那底板已经煎成焦黄,略厚实,硬得恰到好处,混合一点肉味和菜油香,一咬,嘎嘣脆。这是许多人偏爱生煎的缘由。 如今,味道总被冠以“老”字,刻意被怀旧,抒发往日情怀里的飘渺虚空。在酒楼宾馆尝到过生煎,在经历一道道大菜之后,作为一道点心,略显粗鄙油腻,周围酒足饭饱的人们难有胃口去发掘它本质的美味。于我而言,生煎的诱惑不减当年,抛却那种敷衍的快捷,愈加怀念那些藏匿于街角、弄堂的生煎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