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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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4月1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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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毛衣

    

    

    

    

    自小爱看母亲织毛衣,她的右手小拇指随意缠一圈毛线,微翘着,食指轻挑起毛线,忽前忽后地绕于棒针上,轻盈、迅疾,看得人眼花,左手稳稳捏住另一根棒针,持续将线圈往前推。起针、上针、下针、滑针、锁针……母亲的手指与棒针相辅相成,默契十足,织起来如行云流水,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儿时,家里因盖房欠债,生活拮据,少有余钱给我添新衣,但母亲会想法子。

    母亲拆了自己那件毛衣,赭红色的。它有点神秘,一直叠得整整齐齐,珍藏于衣橱,未见母亲穿过。拆之前,母亲将毛衣摊于膝盖上,轻柔地抚摸了好几遍。拆出来的毛线弯弯扭扭,方便面似的,得用开水泡直,晾干,再编织。后来,我穿上了一套赭红色的毛衣毛裤,小毛衣的领子镶了细细的白色条纹,别致、秀气,母亲将我抱起,走到镜子前:“瞧瞧,我们多像个洋娃娃。”后听父亲说起,赭红色毛衣母亲只在结婚当日穿了一下,平日里可舍不得。

    父亲单位发了几双白色棉纱手套,母亲又动起了心思。她开始拆手套了,白色棉纱线被一点一点抽出来,断了,便接上,而后,将其放入热水翻滚的铁锅里。那是一锅加了染布粉的水,母亲用筷子把棉纱线拨来搅去,像是煮面条,浅黄色的气体慢慢氤氲开来。这个过程犹如变魔法,明明放进去的是白色的线,捞出来却是嫩黄色了,实在神奇。母亲借了一本编织书,翻看后选定了花样,白天活多,她只能利用晚上时间争分夺秒地织。有时我一觉醒来,母亲坐于床边,正低头织得认真,美孚灯的昏暗灯光笼着她,墙上的那个影子模糊却笃定。夜里静寂,棒针相碰的细小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听着听着,我又睡着了。

    没过多久,我便拥有了一件嫩黄色的毛衣,严格地说,是棉纱线织的衣,不是毛线,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一丛一丛镂空的太阳花,仿佛随意撒落,清新淡雅。我穿着它出门,引来了诸多艳羡的目光,有婶子问母亲这么好看的毛衣哪里买的,我挺起胸,大声抢答道:“是我妈妈自己织的!”于是,大家纷纷向母亲请教编织法,母亲自然耐心传授,她瞧着人家那些五颜六色的毛线,轻叹了口气:“可惜手套太少,不然,可以拆了染成玫红的粉红的翠绿的,多给你织两件。”

    春天,花绒毯似的田野给了母亲灵感,她想到了抽屉里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毛线团,大多是婶子阿姨们织毛衣的余料,母亲觉得丢弃可惜,收集了起来。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几种颜色的毛线搭配起来,紫、黄、青、灰、蓝,每个颜色织一截,间隔得有规律,看上去富有层次感。选花样也是费了心的,母亲采用了镂空处较多的一种,可以省毛线,毕竟,余料太稀少。那会,正值渔汛期,母亲在水产公司剖鱼,中午回家,她匆匆吃过午饭,总要拿起棒针织一会才去做工。可以说,毛衣是母亲在午休时间赶出来的。将毛衣平铺于桌上,真像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啊!穿上后,我老爱挥动两只手臂,那是模仿蝴蝶振翅呢。什么叫变废为宝?是母亲给了我最初的范本。

    有一年,小伙伴莹莹来我家转悠,她身上红与黑相拼的皮革马甲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据说是她家上海亲戚送的,我仰起脸问母亲:“为什么咱家没有上海亲戚呢?”母亲笑而不语。过两天,母亲特意去了趟供销社,称来了毛线,金黄色,艳丽如晚霞,柔软似棉花,说要给我织一件很独特的马甲。我兴奋地捧着毛线团黏在母亲身旁,她的手指轻巧地跳跃,牵着毛线划出一个又一个弧线,宛若跃动着的金黄色小火苗。毛线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线团慢慢变小,毛衣慢慢变长,终于,马甲雏形出来了,倒穿式,后背系扣子,母亲用黑色开司米在领口和肩围勾了一圈花边,真像许多个花瓣串连在一起,美极了。惊喜的还在后头,母亲居然在前胸部分绣了一个大大的蝴蝶,亦用黑色开司米,一对棒形触角很精神地竖起,栩栩如生。我穿上后再也不肯脱下来,小伙伴们老想摸我的大蝴蝶,我多么不乐意,可别摸毛了呀。

    从小到大,母亲给我织过的毛衣已经数不清了,每织完一件,看我穿上,她比谁都高兴,拉拉袖子,整整衣领,上前,退后,反复端详,笑意在她脸上如涟漪般荡漾开来。那些毛衣里,每一针都织进了母亲的爱和巧心思,每一件都绝无仅有,是世间最美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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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