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志刚            

    陈鸿的长篇小说《大地烟云》以士绅谷适之与大贫女人冬香爱情故事为主线，聚焦禹城人文历史和晚清社会，观照宁绍平原民风世情，钩沉浙东历史意蕴，塑造了谷适之、冬香、裘老嫚、阿狗、季老爷、金大牙等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全景式展示了晚清江南波澜壮阔的恢宏画卷。

    作者精细描绘了晚清宁绍平原风物人情。《大地烟云》书写浙东饮食、服饰、语言、童谣、建筑、家庭结构、社会结构、生存理想等，塑造了士绅、落魄秀才、平民等各色人物形象，精雕细刻一幅幅生动鲜活、灵动自然的宁绍平原风俗画。谷适之具有传统士子的修养和情怀，期望还原谷家的血性与文脉。但是，晚清时期的社会现实一次又一次击碎了他“修齐治平”的士人理想，击碎了他寻找家族血性与根脉的一切努力。季老爷是八大士绅家族首领，继承了先祖的一些优秀品质，也养成了豪强士绅的习性，利用黄头勇干涉地方事务，思想保守，强烈排斥新世界新事物，逐渐蜕化为地方豪绅。谷适之和季老爷是传统士绅的回光返照，他们赖以生存的社会结构正在迅速瓦解，不走向转型，则必然覆灭。谷癞头混迹于贫民之中，失去了传统士人的进取心和基本修养，整天吃喝等死，既无社会责任，也无人生理想。朱秀才崇尚破坏性力量，善于投机，帮助金大牙开押花会，为胡娘娘出谋划策。谷癞头和朱秀才反映了晚清知识分子的落魄与裂变。《大地烟云》的底层平民书写，展现出不同地域不同群体的风物世情，这里有流氓无产者游民金大牙，有铤而走险的胡娘娘，有长年劳作依然贫困的丁灶头、夏嬷嬷，还有“永世不能翻身”的堕民冬香、裘老嫚、车有财等。

    作者描摹了个性鲜明的江南空间。《大地烟云》一开始用“官镇的师爷，丰镇的拐子，南山的强盗，清水的婊子，夏镇的木卵”，将禹城的地理空间和文化空间和盘托出，既清晰描画了官镇、丰镇、南山、清水和夏镇的地理方位，也揭示了江南小镇特有的民风民情。小说中所有人物的命运，无不受地域文化深刻影响。金大牙出自丰镇，开押花会，跑生意，样样在行。冬香为清水镇的大贫，尽管和谷适之有纯真爱情，也只能以奶妈身份进入谷家，一辈子没有名分。裘老嫚、车有财等居于清水，终身难脱“大贫”的行当。胡娘娘出身清水，嫁作夏镇妇，既做了“婊子”，也成为“娘娘”。阿狗出身于清水大贫之家，童年长于南山，少年居住于官镇谷家，创业于夏镇灶天丁地，是串联起士绅、堕民、贫民、盐场灶民、南山山民、南山道士、传教士、英国公主的重要线索。阿狗的成长和命运走向，某种程度上是晚清社会普通民众命运走向的隐喻。

    作者展开了意味深长的“创世纪”叙事。《大地烟云》探寻禹城历史“创世纪”，“引子”从西晋会稽郡开笔，追溯义兴禅师创建天童寺、贺内史带领乡绅百姓开凿浙东运河，叙述宁绍平原成为唐诗之路的历程。八大士族南迁禹城，既是禹城历史的华章，也是八大士族的“创世纪”。他们同心协力，崇儒重教，文武双修，带领百姓挖田成湖，协助官府管理禹城，成就官镇辉煌。《大地烟云》将禹城紧紧地镶嵌进中国历史发展的脉络中，既为晚清宁绍平原风俗画卷提供了丰赡深厚的历史内涵，也为晚清禹城社会结构消散提供了历史注解。

    开发丁地可视为禹城“创世纪”的回光返照，八大士族参与了围海造田的壮举，类似于他们先祖的创世纪。然而，八大士族各怀心思，季文昌刚愎自用，不仅引起械斗骚乱，而且导致垦地塘坝毁坏。谷正观和丁灶头新修的柴塘虽然经受了飓风暴雨的考验，但难以抵挡官府政策变化。谷正观亡命宁波，宣告这一次围海造田的“创世纪”行动彻底失败，宣告士绅家族再也不能重现先祖辉煌。宁绍平原无法回到传统，只有从文化沉睡中觉醒，走向自我更新，才是唯一的出路。

    （作者系宁波大学教授、宁波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