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我的朋友施建江为人谦和,翩翩有君子之风。我俩结识,只因诗与书。2019年夏天傍晚,同事约着数人小聚,其中有一位是同事发小。初次见面,闲聊说起最近关心何事,同事替他答道:“我这小伙伴最大的爱好是藏书、看书,听说最近在读莎士比亚的集子。”我不由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略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凑热闹看点皮表。”我说:“你读莎士比亚,主要关心什么?”他说:“莎士比亚毕竟是英语文学的传统高峰,他的剧本是世界文学的丰厚遗产,而我更在乎他的十四行诗,感觉他的诗行埋藏着文学的秘密。”我确定他是真读了。这位就是施建江。 就这样,我俩熟络起来,仿佛就始于莎士比亚的“引见”。我们在微信朋友圈频繁相互点赞,时时品头论足,扯点闲篇。施建江发帖时密时疏,但凡发了,基本是“正式行文”。其中,古诗占比较大。我任意选一首诗作《过杏山村》:“黄花香满丛,青山鸟啼空。孤舟浮沧浪,春风任西东。随意江岸歇,纵目移云踪。闲来此处好,临去羡村翁。”运笔简朴,格调清雅。似乎读的是古籍上的一首诗,然一细辨,江岸上那玉树临风的诗人,却是戴着眼镜,穿着西装。 诗文写得通透纯熟、古风和畅,自然是手不释卷与日常感悟之功。施建江在朋友圈发帖,往往一首格律诗搭一帧西洋画,中西合璧别有趣味。那图,往往是某一部经典图书的插图,不是网上转载,而是手机对着图书拍摄的。那些图书,均是他的藏书。 施建江的藏书有两大类:一是民国新文学,二是西文珍本书。我曾参观他的书房,洋洋万部,四壁书墙,羡煞旁人。施建江吟道:“唯此珍本册,独慰岁寒心。”有一段时间,他执着于搜集三联书店始于民国时期出版的《文化生活译丛》,收有房龙《宽容》《人类的故事》等。他说:“我陶醉于那素雅质朴的封面设计、稳健清朗的文风,一股清流自是民国气韵。”对于有些丛书,他表示比较喜欢早期的,“续集”往往难以超越最初建立的经典感。 在施建江位于余姚临山镇的书房内,我还看到民国十五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一箱《饮冰室文集》。用木箱子装整部文集的“装帧”,我还是第一次见。不止于此,我还第一次见了民国原版的徐志摩作品集《志摩的诗》《巴黎鳞爪》。我年少时读《徐志摩诗全编》,见其中作品末注或附录解读指称《志摩的诗》《巴黎鳞爪》等如何如何,不无遗憾地估想存世稀少,恐难以一见了。不料,人至不惑,却在此处见着“真经”,不禁搓手暗喜。那民国的油墨清香,一下子盈室若幽兰绽放。真正懂徐志摩的,必知道那诗行可不只是“优美”一词可贴标签的。在施建江的书房里,好书善本令我目不暇接,比如手迹版的《刘白羽编选唐诗》,朝花社选定、上海光华书局发行的1930年原版《艺苑朝华》丛书…… 施建江对书产生兴趣,缘起于高中语文老师借给他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读完意犹未尽,于是用零花钱逛起街上的两三家书店。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对书的瘾头越来越大,口味越来越刁钻。如今寻常书店已难以满足需求,而像样的实体旧书店日渐零落。他说:“好在互联网发达起来,网上旧书店仿佛就是精神徘徊与栖居之地。”他觉得,淘书人其实都是贪心的,恨不得天下好书尽归己有。历史上,有散尽家财的,也有巧取豪夺的。而他做的最过分的事,竟是这样:在网上旧书店看到一本好书,手慢无,被别人抢先订了。架不住对这本书的“爱恋”,他私下给店主发消息,加钱抢来。 施建江大学毕业后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高中语文老师,后来,因家中实业需要他操持而辞职,一双捏粉笔和教鞭的手就得摸商务合同和产品模具了。然而,一个书生骨子里对书的喜爱,反倒因某种意义上的“离开”更显炽烈。他曾戏作《书娱》:“日常懒散不用心,偶尔忘情入山林。从容计较浮生术,抚弄书册也道勤。” 某日,劳作半晌,襟衫淋漓,一碗米饭就笋干菜汤,鲜美无比。施建江感叹,人生羁縻外物,常为所苦,实则一饭一汤亦足矣。心藏圣贤,腹有诗书,人生咸淡都甘之若饴。他遂记四行字:“米饭笋干汤,慰我汗襟裳;欣然何所欲,慕贤心自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