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影视人陈一秋找到我,拍了一个专题片《一生只做一件事》。我17岁进入甬剧团,长期从事表演,后来做甬剧的研究、传习工作,退休后又被聘为市甬剧团的艺术总监。50年来,我的工作内容始终没有离开过甬剧。 对于这个剧种,我是如此痴迷。几年前,有段时间,因为怕影响家人,晚饭后我就偷偷到地下车库去唱几句。结果有人向物业投诉,说有个人可能神经不正常,几次停车,都听到他在那里哼唱越剧。我一听又好气又好笑。投诉的应该是个年轻人吧,连甬剧和越剧都分不清楚。既然被投诉了,那还是在家里压低嗓音唱吧。 我演过六十多部戏,七十多个角色。可能有人奇怪,戏和角色怎么就不对等呢?在甬剧《霓虹灯下的哨兵》里,我就演过陈喜、指导员和飞飞三个角色。而《雷雨》呢,年轻时我演周冲,中年时就演上了周朴园。曾有观众说我传统戏、现代戏都能演,亦庄亦谐,演得了正气凛然、器宇轩昂的正面人物、英雄人物,也演得了反面人物、小人物和边缘人物。其实,这跟我们甬剧的特点有关。甬剧是用宁波方言演唱的剧种,带着浓郁的草根气息,蕴含着民间的智慧。她是从田头山歌、唱新闻、串客、宁波滩簧、四明文戏、改良甬剧、新甬剧一步步走来的。随着时代的发展,小剧种不断发生蜕变,由乡镇文化向都市文化融合、提升。甬剧的题材非常广泛。有清装戏、西装旗袍戏,也有大量现代戏。新中国成立后,有《亮眼哥》《两兄弟》《秀才的婚事》《罗科长下岗》《风雨一家人》等戏,都紧跟着时代的潮流,让观众觉得戏里演的就是身边发生的事,亲切,接地气。演员们也不受行当或者程式的束缚。我们剧团的几位男演员,都能够跨行当表演。比如,我和虞杰大多数时候演小生,但是在《三县并审》中,我们就演了一对长工阿金和阿牛,俚俗、诙谐,还有些夸张,当时,就听到台下观众的阵阵笑声。 我对自己印象最深的角色,莫过于《雷雨》中的周朴园、《典妻》中的“夫”、《风雨祠堂》中的程家传和《宁波大哥》中的王永强。《雷雨》我曾专门著文,这里就不提了。《典妻》被称为甬剧里程碑式的作品。开始大家有些担忧,可能我先前演的都是比较儒雅的角色,现在却要演沾染了恶习的懦弱猥琐的“夫”。怎么去表现这个角色?我读了柔石先生的原著,还读了他与之相交甚厚且非常敬仰的鲁迅先生的一些文章,也看了电影和沪剧。最后,我对这个剧本(罗怀臻先生编剧)中“夫”的定位是:悲剧人物。其悲剧,有社会原因,也有自身原因。怎样看待这个人物,应该是像鲁迅先生对国民的深厚复杂的感情那样,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在演《宁波大哥》时,我曾仔细阅读作家蔡康老师的《生死兄弟情》,也曾到黑龙江祭拜剧中大哥的原型李信国的墓,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就是剧中的“王永强”,一声大哥怆然泪下。 我演得最过瘾的角色是《风雨祠堂》中的程家传。起初,他懦弱、自私、无担当。多少年后,他受到生活惩罚,被曾经的爱人报复。他恐惧、愤懑、觉醒、抗争,最后能豁达而宽容地面对一切。这考验着我对人物心理的把握和表演的基本功。这角色使我获得了上海白玉兰配角奖。 作家史鹤幸曾写过一本书《台前幕后——甬剧名角沃幸康的舞台心路历程》。甬剧,不仅让我实现了舞台梦,而且,还缔结了文字缘。有一个阶段,我曾在宁波市文化艺术研究院(现为宁波市文化旅游研究院)搞传习工作。在时任院长郭国强的主持下,我们开始了老艺人抢救性保护工程。我和学者庄丹华、友燕玲编撰了《甬剧老艺人口述史》。我们采访了沪甬两地的演员、编剧、导演、音乐人等,做了口述,还搜集到不少珍贵的老剧本、说明书和黑胶唱片。现在想来,那确乎是抢救性的。在书面世前后,柳中心、天方、全碧水、郭兴根等老艺人就去世了。 退休后我被聘为宁波市甬剧团艺术总监。这几年,甬剧团上了几部新戏,如《筑梦》《药行街》《江厦街》和《红杜鹃》等,还复排了一些经典剧目。近期,甬剧的第九代演员上演了《雷雨》。青年演员的嗓子、身段都不错,就是需要舞台的历练,需要生活经验、舞台经验的积累。新荷初绽,雏凤声清,甬剧后继有人,我们真的很欣慰。我想,以前我们的老师也曾手把手地教我们,所以,我们也有责任把甬剧传承下去。而且,作为宁波市的文史馆员,我也把传播作为我的一块重要的任务。我在市图书馆、天一阁·月湖管委会、社区、学校等做关于甬剧的讲座或者参加戏迷们的小型沙龙。有高校的学生来拍摄关于非遗的片子,我都尽力给予帮助。我想,我所有的荣誉是这个剧种给我的。凡是对这个剧种有好处的事,我都愿意做。我希望越来越多的新宁波人和本地的年轻人了解甬剧,至少,不要连越剧和甬剧都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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