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智 

    近日，一则“小满视频文案抄袭”的新闻，冲到风口浪尖。抄袭，说得好听，叫致敬，叫借鉴；说得不好听，叫剽窃，甚至直接认定为盗。

    这好听和不好听之间，有严格清晰的界线吗？或者说，如何判断是不是抄袭？这里有几个例子。

    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按现代观点，王羲之涉嫌抄袭。50多年前（公元296年），西晋石崇写下《金谷诗序》，半个世纪后，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汉语中有“企羡”一词，意思是举踵仰慕。形象地说，就是踮着脚尖追星。《世说新语》“企羡”第3条是“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别人把两人放在一起，两序放在一起，王羲之知道后，很是高兴。

    现代著名作家冰心的集句“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按现代观点，完全是抄袭。因为，没一个字是她的。上句是龚自珍的，下句还是龚自珍的。其实呢，集句，是中国诗文特别创作手法，是从他人不同诗文中选出句子来重新组合，是文人玩的高雅游戏。上面是集句联，还有集句诗。比如，南宋文天祥集杜甫的诗高达200首。其中一首是：读书破万卷，许身一何愚。赤骥顿长缨，健儿胜腐儒。

    除了集句，还有隐括。这可算是中国文脉传承中的“独门神技”。所谓隐括，就是改写。你文章的立意，我全部保留，我改的是文体。把别人的文章改为诗改为曲或改为赋。其中，改诗文为词的，最多。隐括顶层高手，当然有苏轼。苏轼被贬到黄州，改陶潜的名作为《哨遍》。其中有句是“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

    《哨遍》前言是：“陶渊明赋《归去来》，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童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大家看到“稍加隐括，使就声律”没有，这按现代观点，也得先征求陶渊明同意吧？

    以“小满视频文案抄袭”为话题，扯到历史上了，扯远了。如何看待这一事件？有法在。有法在，抄袭难分明也可判明。法条上，对抄袭有明确的规定，如果打起官司，法院依法认真判，相关当事人认真履行就是。那么，或有人问：你梳理半天古代的抄袭手法，又是何意？

    世界电影界，有这样特殊的手法，那就是把前辈大师的某影片中的桥段直接用在自己的电影中，以致敬大师。以此观之，中国文脉传承中，仿写，集句，隐括，如此之类，也可作如是观，也完全可以说是对名人名作的一种致敬。这是企羡，即使按现代观点涉嫌抄袭，但其胸中跳动的，可是一颗谦卑的心。

    是的，敬畏谦卑，就是古代抄袭和现代抄袭最内在的区别。是的，从事文化产业，如果知道他人文章的好，还知道尊重他人的脑力劳动，那么，像这样为了自己的物质利益几乎“一字不差的搬运”，就不会发生吧。

    希望有关“大意”的人从事件中懂得知识产权的价值，希望更多的人清楚：心怀敬畏，才能更好地行走在圆满的路上。小满之后无大满，但愿，小满之后亦无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