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小倡 “一山突起丘陵妒”,确乎是一种为害已久、至今不绝的病症。当然,也激起了各种各样对付嫉妒的反抗,尽管巧拙各有不同。 早一点的例子,可举孙膑装疯。当他看清庞涓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居心后,便开始装疯,胡言乱语、啮粪、在猪圈里滚爬。一个疯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孙膑逃出生天,庞涓终至于惨败。还有刘备装傻。“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他若不是装出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而是使性逞气,曹操就不可能放过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三足鼎立。 孙膑、刘备对付嫉妒的策略,姑且称之为“掩饰法”。你不是怕我强吗?我就“弱”给你看。幽默大师侯宝林“文革”时挨批斗,被押到台上,台下狂喊:“打倒黑帮!”只听台上咕咚一声,侯宝林自己躺下了,“别费事,我自己倒下算了!”弄得红卫兵哭笑不得。 这种自行“变弱”,以免招来打击的办法,当然很聪明,但需要较深的城府,不怕丢面子。这对许多人来说,往往是难以做到的。因此,对付嫉妒的办法,也是大不一样的。 屈原志行高洁,却受到“兴心而嫉妒”的贵族群攻击,终至被流放。他不甘受辱,纵身汨罗,临死时仰天长啸,《离骚》名世。他这种将美好自行毁弃,展示给人看的“以身明志法”,对后世影响极大,许多遭嫉而难以自拔的才俊,常常走上这条路。 不满于嫉妒的重压而自杀,以期表明心迹,恐怕是当事者的初衷,效果如何实在难说。先不提还有那么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麻木看客,仅就一些造成悲剧的嫉妒者来说,也未必能使他们良心发现,改邪归正。 “一忍可以支百勇”“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少人提出这样的治妒良方。自然,也有成功的例子。 物理学家法拉第的老师戴维学识渊博,治学严谨,是他发现了法拉第并招入自己的实验室工作。此后,戴维却嫉妒起学生来,不近情理地折磨法拉第。对此,法拉第并没有“以牙还牙”或是决绝而去,而是咬紧牙关忍受,终于感动戴维,使他改变态度,并热情推荐法拉第进入皇家学院。 这似乎可以说明“忍”的成功,但千万别忘了,戴维并不是那种一妒到底的人,还有受感动的良知。倘若是那种“咬”起人来不松口的角色,一味地“忍”,无异于姑息养奸、纵虎为患。 有时候,嫉妒也像弹簧,“你强他就弱,你弱它就强”。唐代的韩愈与有识同仁一起倡言改革,鼓吹“师道”,本是很有积极意义的举动,却受到权臣庸吏的忌谗。韩愈当仁不让,写了《朋党论》《师说》痛加驳斥,别人也奈何他不得。 “硬碰硬”的办法当然淋漓痛快,弄得好,见效也快。但必须有两个条件:被嫉妒者要有一定实力,能够旗鼓相当地对阵;被嫉妒者的上司得是明白人,否则,一旦是非需要仲裁,胜负就难有把握。 战国末年的大思想家韩非,因才识超群,遭到同出一门的李斯嫉恨,韩非是敢于“硬碰硬”的,声言不怕昏君权臣,官司打到秦始皇那里。始皇听信李斯谗言,杀了韩非。 既不想以身殉志,也不愿委曲求全,又没有“硬碰硬”的条件,怎么办呢?那就只好“躲”,拂袖而去,一走了之,做一个“通塞由天”的“达人”。 何谓“达人”?无外乎浪迹山水间,“散发弄扁舟”;或者是把脑袋扎进酒坛子里,来个“长醉不复醒”。一生傲岸,为“苍蝇贝锦喧谤声”所苦的李白就是这么干的,使得后人争相效仿。但这种“逃避法”,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若不修炼到“心死”的程度,是学不来的。即使是高吟“浮荣何足惜”的李白,又何尝算得上真正“毕业”!假使性格再认真、执拗一点,就更加难见效果。 贾谊遭忌,被贬长沙,虽说是贬,毕竟头上还有一顶“长沙王太傅”的乌纱帽,生活不至于穷困潦倒。况且,长沙风景不错,自可傲啸山林,但他终究没咽下那口闷气,30多岁就郁郁而终。伤及心髓的妒火灼痛,仅靠“达观”是很难排解掉的。 嫉妒,几乎是一切杰出人物都会遭遇的磨难。鲁迅也常常为这种不期而来的黑箭所苦。他与许广平的爱情,就使得一直害着“单相思病”的“狂飙文人”高长虹妒火中烧,对他大肆攻击。对于这类行径,鲁迅虽有过若与此辈争辩,将会“一事无成”的慨叹,实际上,他是认真对付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首先,他不赞成自杀,“名列于该杀之林则可,服毒、悬梁是不来的”;其次,是不怕,“倘使顾忌他们,他们更要得步进步”,主张“不留情面”“拳来拳对”,即或比对手“刻毒”也无妨;第三,细做查证,讲究策略。它曾幽默地说,与持“粪帚”的人对阵,不可莽撞从事,弄不好,即使打了胜仗也会溅自己一身污秽。不妨先静观其表演,待到出现破绽,再“徐徐扑之”。 鲁迅对于“妒”的反击,愤慨而不乏冷静,猛烈中见柔韧,坦荡中见机锋,不辩则已,辩则必明,确实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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