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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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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那个仲夏的下午


上世纪80年代初,本文作者在塑机总厂负责职工文化技术培训,其间利用夜晚和周末时间完成了业余大学中文专业全部课程。(作者供图)

    

    

    

    

    

    

    人生总会有那么些节点,它彻底改变了你以后的生活轨迹,而那一刻,那些片段,会长久地镌刻在你的记忆里。

    1984年仲夏。离宁波市人事局发出商调函已过去一个多月,我的那份调函仍被压在二轻局人事处。据说,局里通知我厂人事科去拿调函,几天后,我厂的书记去局里开会,把调函扔了回去,并摔下一句话:人是工厂培养的,怎能想要就要?

    那年春天,复刊后的宁波日报第一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聘采编人员,几百位应聘者经过笔试、面试、体检、政审,最后敲定录用27人。我是其中一员。我所在的工厂是局属机械行业的“老大”,工厂书记与局长私交甚笃,于是,书记根本没把局里的人事处当作一回事。

    那个年代,档案是人的“身份证”,调函调不出存在企业档案室里的“身份证”,人就动弹不得。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这期间,厂领导对此事缄口不提,也不找我谈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尽管报社已两次来到厂里阅档政审。

    日子在静静地流逝,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漫长的等待。

    终于,我鼓起勇气去找书记。他劝我安心工作,说调动一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无望中,我又硬着头皮去局里找局长。

    至今,我仍记得他冷冷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话都难以说上几句。

    这期间,厂里将我这个工人出身的技术员,从职工培训部门急调到厂办担任负责人,摆开了与报社要人对抗的架势。

    在宁波日报的招聘录取名单中,与我同样境遇的,还有几位:

    H君,老三届,纺织局下面一家著名纱厂任教,我“业大”中文班的校友。她的文字基础和文学功底很扎实。在市总工会“文革”后兴办的业余大学,有许多老三届学习尖子,或因家庭成分不好,或因工作和生活环境的掣肘,没有参加一九七七年的高考。H君当属其中一位。若干年之后,她从记者被提升为报社副刊部主任、市女记者协会主席。

    S君,老三届,来自纺织局下属最大的一家企业。他原在遥远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在那里修完大学课程。这次招聘的几百位应试者中,他笔试成绩名列第一。若干年之后,他成为报社编委、总编室主任。

    L君,市内一家印刷厂的美工,小我两三岁,我们都够不着“老三届”。若干年后,他在报社从事美编工作的同时,深耕艺海,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当选市美协名誉主席,成为国内水彩画界极负盛名的画家。

    眼看二十几位录取者先后到报社上班,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焦虑而无助。

    这期间,我们抽空会去报社打听调动的进展。当时的宁波日报社位于厂堂街12号,毗邻市政府大院后门,是一幢旧式洋楼。报社门卫隔壁有间小屋,是这次招聘的接待室。负责接待的杨顺福老师,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待人热情,善解人意。此时,报社的招聘工作已告完成,我们这些应聘人员虽被录用,但如果原单位坚持不放人,他也爱莫能助。可杨老师觉得这事还有争取的余地。他告诉我们,“文革”后复刊的报社缺人,这次全市范围内招聘采编人员,是市委决定的,原则上要求原单位不能阻拦。

    关键时机的关键信息。我们决定给市委写信。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相约来到报社,来到那间小屋子。此时招聘已结束,人员刚撤离,没开灯光的屋子灰暗而闷热,门边靠窗位置还摆着一张桌子。就着桌子,S君坐下执笔。他似乎已腹有成稿,边写边念,我们仨你一言他一语在一旁凑合着。L君个子很高,站在S君的身后;我在左侧倚门而立;H君在我的对面,她总是笑呵呵的,平和而幽默,再急的事到了她那里似乎也会舒缓下来。

    如今已完全记不得信的内容,大致就几层意思:一是希望自己的专业知识能学以致用;二是原单位不放人不符合新形势下人才流动的改革方向;三是立志为国家为社会作贡献之类的“决心”。

    S君书写严谨,字迹端正秀美,他边写边归纳着我们几个人的插话,信文一气呵成。须臾间,我感到了与高手间的差距。后来,我们分在一个部室工作,那种由学养落差形成的压力,继而转化为催人上进的动力,与他,是人生的一次幸遇。

    我们四人从未写过此类上访信件,对结果完全没有底。莽撞而心犹不甘,抗一次天命、尽一次人事,大家郑重地在落款处签了字。

    信是写给时任宁波市委书记葛洪升的。

    那个年代,人员的单位所有制还没破戒,人才流动尚处于口号阶段。现今再正常不过的“工作调动”“跳槽”,在当时却是难以逾越的高墙。

    一星期后,我惊喜地接到市人事局通知,说可以直接去报社报到了。据说葛书记对那封信件迅速作出批示,批件随即转发到市人事局、报社及“卡”人单位的上级各局。

    至今尚不清楚这位地方最高长官的批语内容,反正没有档案可先去党报上班,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

    几天后,厂长把我叫去。他说,“卡”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放人。

    就这样,我和另三位同仁经过一番波折,先后进入宁波日报社,成为党的新闻工作者。

    据说哈佛大学有个调查:人的一生通常会有七次决定人生走向的机会,但上天在赐予我们这些机会时,总会设置一些门槛,如果你没有勇气去跨越,这些机会就会一溜而走。

    我想,每个时代赐予人们的机会未必均等,但机会始终垂青于有准备者,无论你是执意,或是无意间完成了这种准备。

    至今,充满蓬勃生机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我人生中留下了浓重的印记。我对这个度过青春最好时光的工厂心怀感激而从未抱怨。在那里,一个十六岁进厂当学徒的车床工,一个因为家庭成分连上初中资格也差点被剥夺,更无缘高考的“可教子女”,被推送读完“七·二一”工大机械专业;在那里,一个实际文化程度仅小学四年级(当年“文革”爆发)的初中生,有机会完成了业余大学中文专业的全部课程。

    岁月未曾蹉跎,是因为你在肃杀的冬季有个蛰居孕育的庇所,直到迎来春天。

    而完全是因了“业大”四年夜以继日的寒窗苦读,让我们在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转型期,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在“文革”后的人才断层期,在众多揣着梦想试图改变命运的应试者中,我们幸运地“存活”下来;又在后来高负荷的岗位上,有了砥砺前行、勤勉担当的承受力。也正因此,在那个彷徨无奈的下午,有了付诸申诉的底气和信念。

    我们四人的人生轨迹,在那个仲夏的下午被改变了。

    (本文作者系宁波日报社原资深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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